中國之所以是大國，不僅在于疆域廣大、人口眾多，更在于她“充實而有光輝”，有著高度發(fā)達的文化。國家之大，文化是最光彩的標識。沒有文化認同，就不能凝聚起億萬人心，沒有文化自信，就不能自立于世界，而文化主體性，則是認同與自信的根基。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指出：“中國共產(chǎn)黨歷來重視文化，新時代我們在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的基礎上增加了文化自信。文化自信就來自我們的文化主體性。”

任何一國的文化，要立得住、行得遠，要有引領力、凝聚力、塑造力、輻射力，都必須牢固確立自己的主體性。中國文化的主體性在其五千年之久的歷史縱深和獨樹一幟的世界意涵中得以彰顯；而對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強調(diào)，正是習近平文化思想的重要內(nèi)容。

“宅茲中國”

在構建國家文化特征和國人身份認同時，有的國家會訴諸抽象的概念。而中國的選擇是“歷史”，歷史是解開中國文化主體性的核心密碼。

1963年陜西寶雞出土的西周銅器何尊，用122個字的銘文記錄商亡周興的故事。其中有四個字引起了大家的廣泛關注——“宅茲中國”。雖然這里的“中國”還只是地理上的方位詞，但在形與意的結合里流露出對“國之中央”、“天下四方中心”的自覺思考，中國的文明史由此展開。

《尚書》載：“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詩經(jīng)·大雅·民勞》又說：“民亦勞止，汔可小康?；荽酥袊?，以綏四方。”這里描述的是先秦時期理想中的“中國”——“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這里的“中國”并不是一個地理的概念，而是有著鮮明的文化特性——吾土吾民，文化之根。“中國”可以在夏的二里頭，可以在商的殷，可以在周的豐鎬和洛邑，政治都城可能會隨著朝代興衰而變動，但文化認同不會，“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在這樣的文化認同里，文明社會初步形成，中國文化的主體性也由此覺醒。與之伴生的，是元氣淋漓的文化興衍，禮樂制度、工藝器物、詩歌文章，還有諸子百家學說，共同造就了中國思想的“軸心時代”，成為后世思想的源頭典范。

無論秦漢的“大一統(tǒng)”，還是盛唐的“九天閶闔開宮殿”，都是中國文化生機與活力的體現(xiàn)。中國文化從民族融合里，提煉自己的特性；在絲路交流中，強化自己的主體性。在這漫長的歷史里，有了儒學的獨崇地位，有了道教的興起，有了佛教的東來。中國歷史上的三教會通，根始終扎在中國大地。

到了宋明，中國文化迎來又一次高峰。面對周邊政權的威脅，宋人將“居安思危”的底線思維注入中國人的文化基因。在重塑正統(tǒng)秩序的同時，強調(diào)樸素的道德情感，“存一分天理，即勝得一分人欲”。中國文化的道德主體，就在這天理人欲之辯中凸顯。明代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學說更是將道德主體與人性解放交織在一起，推動士人文化走入市井走入民間。因此宋明之際不僅有宋明理學，還有井水處流傳的宋詞元曲，有媲美莎翁戲的《牡丹亭》，有流傳至今的《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中國文化在此時出現(xiàn)新一輪盛世，邁向新的高峰。

到了清前中期，“道統(tǒng)”與“治統(tǒng)”合于一身，極大地影響了清代的學術，加之“同文之治”的文化特色，不僅增加了國家認同，也促進了中華文化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法國學者維吉爾·比諾曾寫道：“當人們翻閱18世紀法國思想家、經(jīng)濟學家撰寫的作品、游記或報刊文章時，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中國的名字是如此頻繁地出現(xiàn)，激起了那么多的贊譽之詞。”可惜，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道德文教也難以動搖“船堅炮利”的現(xiàn)實。“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民族蒙恥，文明蒙塵”，近代中國的文化主體性受到了多方面的挑戰(zhàn)，向西方尋求真理的同時，中國人又看到，“先生”總是在欺侮“學生”。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所謂“文明國家”制造的野蠻場景與關于中國主權的荒誕結果，打破了許多中國知識分子對西方的迷思。當時的有識之士，紛紛提出中國現(xiàn)代化轉型到底要轉到哪里去的大問題。特別是中國共產(chǎn)黨人，跳出了當時的“中西之辨”，扎根“吾土吾民”、面向未來提出“第三種文明”“社會主義文明”，并以我為主體思考世界?，F(xiàn)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意識進一步形成。

陳獨秀在《吾人最后之覺悟》中指出，“倫理的覺悟，為吾人最后覺悟之最后覺悟。”魯迅在《摩羅詩力說》論及文化自覺的巨大效應，從詩歌及文藝形式的比較觀出發(fā)，而振聾發(fā)聵之處落于“首在審己，亦必知人，比較既周，爰生自覺。自覺之聲發(fā)，每響必中于人心，清晰昭明，不同凡響”。“五四”的新文化意義與革命性，與延安文藝運動、社會主義文藝建設探索有著目標同一性，都在圍繞新的中國話語、新的民族形式如何形成。馮友蘭先生寫作于抗戰(zhàn)時期的“貞元六書”提出“舊邦新命”，其中的“新”便是文化之新，自覺地提出再造一種“別共殊”即超越中西文化對立的新文化，此后在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后，他更強調(diào)“中國特色”，認為這必然是深深植根于民族的歷史發(fā)展和精神傳統(tǒng)之中，問題意識集中到了如何傳承和創(chuàng)新中國傳統(tǒng)文化。

上世紀九十年代，費孝通的“文化自覺”論引發(fā)人文學界普遍反響，“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決定適應新環(huán)境、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在近十余年的時間里，不同代際的中國文化人共同把目光聚焦于中國文化的主體性，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上，民族的“自我”被現(xiàn)代觀念的熱能重新鍍亮，并被更成熟的大眾文化形式引燃，釋放出極富時代感的文化創(chuàng)造活力。

如今，身處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何以中國”有了新的更深刻的時代意涵。未來的人回望我們的時代，將一如今人凝視泱泱中華的源流匯聚。民族復興、中國道路，當今文化思潮反復討論的兩個核心議題，由“兩個結合”特別是“第二個結合”提綱挈領地開辟出創(chuàng)新空間，我們又一次強烈感受到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凸顯，這將為中國歷史的展開打開極壯麗的宏大空間。

“世界歷史的形成”

“世界歷史的形成”理論是馬克思主義歷史學說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各民族的原始封閉狀態(tài)由于日益完善的生產(chǎn)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間的分工消滅得越是徹底，歷史也就越是成為世界歷史。”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構想了前人所未曾想象過的世界。在他們的筆下，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辯證圖景徐徐展開：社會形態(tài)的演進與世界范圍的融合同時并舉，兩者相互影響、相互作用；而正是這種縱向的升級發(fā)展與橫向的整體性發(fā)展之間的交織互動，使得世界歷史呈現(xiàn)出豐富多樣的發(fā)展態(tài)勢。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之所以有如此恢弘的歷史想象力，在于他們對于人類交往特別是精神交往的研究與強調(diào)。

人類歷史表明，交往產(chǎn)生了文明、擴散了文明，特別是不同文化圈之間的交往，顯著地加速了“世界歷史的形成”。精神的交往表現(xiàn)為不同主體之間的交流，對于文明與文明之間的關系來說，就是文明交流互鑒。中華文明是當代中國文化的根基。中國不僅是一個國家，也是文化生命體，在歷史上的文明交流互鑒中一直是重要的參與者。特別是古今“一帶一路”，以商品為載體的交往也傳播著東西方的文化符號及其意義，為道路兩端的文明不斷注入新的活力。是歷史的幸運也是歷史的必然，古代絲綢之路的東方起點——中國，其文化保持了長期的延續(xù)性，保存了大量人類文明交流互鑒的物質遺存與思想元素。如今，在中國很多邊疆省份的博物館里，都能看到帶有顯著異域文化色彩的文物。古代中國面對外來文明所體現(xiàn)的開放包容的心態(tài)，是中華文明綿延不絕、不斷豐富壯大的重要原因，也構成了中國文化的顯著特征。古代中國參與文明交流與互鑒的歷史啟示當下，保持文化主體性當然是文明交流互鑒的前提，同時比較、借鑒也為文化主體性注入了新的意涵，使文化主體性在文明發(fā)展進程中不斷被擦亮。

中華文明在近代遭受了劇烈的“舊邦新造”過程，本質上就是古老中國探索成為現(xiàn)代世界歷史的能動主體。“歷史選擇了馬克思主義”有著深刻的現(xiàn)實依據(jù)和歷史邏輯，馬克思主義引入中國，與中華文化高度契合、內(nèi)在融通，在中國現(xiàn)代歷史上產(chǎn)生了“深刻的化學反應”，挽救了民族危亡，并實現(xiàn)了世人矚目的發(fā)展成就。這場化學反應的產(chǎn)物，是冠以“中國”二字的馬克思主義政黨，是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在面對馬克思主義時，重視其所蘊含的強大真理力量，結合中國現(xiàn)實形成了極富能動性的理論，又將馬克思主義融入中國文化，使主義朝著主義創(chuàng)立者當年暢想的人類未來繼續(xù)前進。馬克思主義進入中國、融入中國的歷史，是在“世界歷史的形成”背景下實現(xiàn)的，是馬克思主義交往理論的生動實踐，也證明了文化主體性在精神交往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以我為主”，在新的歷史起點建設文化強國

對文化主體性的強調(diào)，往往是文化大繁榮大發(fā)展的前奏和必要準備。文化主體性使文化有了深深扎入土壤的“根”，獲得了利用外部環(huán)境不斷生長的基本條件，枝葉與花朵才有了出現(xiàn)的可能。

從人類歷史來看，文化主體性形成意味著人類歷史由區(qū)域歷史走向世界歷史的敘事。中國文化具有鮮明的主體性意識，這是中國走向世界舞臺中央時體現(xiàn)出的強大特質和精神力量。中國是一個“充實而有光輝”的大國，必然歷史性地承擔起構建世界秩序新敘事的責任，中國文化的主體性也將與世界文化的多樣性一道，從各美其美走向美人之美、美美與共。

在新的歷史起點建設文化強國，當代中國銜接的是歷史與未來，面對的是中國與世界，要立足5000多年文明史的中華大地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主體性的意義尤為突出。特別是在中外文明交流互鑒日益活躍、新的文化技術與文化生產(chǎn)模式不斷豐富的時代，文化強國建設更要明確堅持什么，并在堅持的基礎上拓展創(chuàng)新的最大空間。以習近平文化思想指引文化強國建設，特別要把握這一思想明體達用、體用貫通的鮮明特征。

“兩個結合”特別是“第二個結合”，體現(xiàn)著習近平文化思想之體：馬克思主義的真理之光激活了中華文明的基因，推動了中華文明的生命更新和現(xiàn)代轉型；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充實了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生命，推動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在中國的新時代實現(xiàn)新飛躍。“第二個結合”確立了新時代文化意義上的中國，再次擦亮了中華民族的文化主體性，使中國文化以更加主動的姿態(tài)、更加鮮明的特色參與到人類文明交流與互鑒的大歷史之中，為世界歷史的進一步演進與發(fā)展帶來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