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清華大學聯(lián)合主辦的“國匠:吳良鏞學術成就展”在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啟幕。今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也是清華大學建校110周年,亦恰逢吳良鏞99周歲華誕。吳良鏞院士是我國著名的建筑學家、城鄉(xiāng)規(guī)劃學家和教育家,人居環(huán)境科學的創(chuàng)建者。七十余年來,他一直堅守在教育和研究崗位,胸懷祖國,心系人民,為中國以及世界人居環(huán)境建設事業(yè)作出了重大貢獻。
今年5月7日,是吳良鏞先生99周歲生日。按中國民間習俗,這就是百歲大壽了。正逢清華大學建校110周年校慶,為了向這位清華園里的“老園丁”致敬,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舉辦了“國匠:吳良鏞學術成就展”。
我知道吳良鏞這個名字,是在20世紀80年代,因為北京菊兒胡同的改造,他成為公眾人物。在20世紀90年代,因拍攝《院士風釆》,我認識了吳良鏞先生。先生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張娃娃臉,還有可掬的笑容。先生個子很小,但走路很快,他帶我去菊兒胡同,那里的大爺大媽都認識他,他也像老街坊一樣同他們打招呼,親切極了。我當時就想,一個建筑師能夠做到這一點,說明他對設計對象一定充滿了溫情,他腦子里裝的不只有鋼筋水泥,他時刻想的是一群一起生活了幾代人的老街坊組成的社會聚落。他不能因為舊城改造而生生拆散他們,完全改變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但他又要讓他們的居住條件和環(huán)境得到明顯改善、提升,要比過去活得有尊嚴。
他的菊兒胡同改造方案保留了老北京人“有天有地,有院有樹,有街坊有胡同”的居住環(huán)境,透著老四合院的親切勁兒,又把現(xiàn)代城市家居的種種方便納入其中。吳先生特別指著院子里的兩株老樹告訴我,當時的空間布局就是圍繞著這兩株老樹展開的。1985年,他和研究生劉燕到北京東城區(qū)調研,想找一處老舊院落集中的地方來實驗他提出的“大街—街坊—胡同—院落”模式,建設一批“新四合院體系”,最終發(fā)現(xiàn)了菊兒胡同41號院。當時這個由破舊的家廟發(fā)展而來的大雜院里,住了44戶人家,卻只有一個水龍頭和街道公廁,人均住房面積只有5平方米左右,院落空間不足總面積的1/5,由兩棵老樹占著。
改造后的菊兒胡同由二至三層的小樓房圍合而成,錢學森稱其為“樓房四合院”,極為贊賞。因為這樣一來,居民的人均居住面積大大增加,院子空間也拉開了。為了保證合理日照,吳先生還專門在底層窗臺計算冬至日的日照條件,把樓梯安置在樓房四角,樓梯下方做開敞布局,使院落與院落間能夠形成通風,兩棵古樹也不再憋屈在一圈棚戶里,而是解放出來成了院落的中心,成為菊兒胡同“其命維新”的象征。吳先生很神秘地對我笑了笑,說:“你猜猜每平方米造價是多少錢?”我說猜不出來。他說:“500塊。單據(jù)我還保留著。”
說起菊兒胡同的改造工程,吳先生總是深情地回憶起林徽因在1950年同他的一次交談。林先生認為,北京文物保護和新建筑是統(tǒng)一的,保護不僅是針對宮殿、廟宇,還要包括一些民居和店面,要進行整體保護,要做好調查研究。菊兒胡同的實驗能夠成功,是因為從1978年開始,吳先生就帶著學生在什剎海周邊進行了多年的調查研究,并向世界建筑師大會提交了方案,是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的。吳先生感慨地說:“學莫便乎近其人。”這句話,是他在提到梁思成、林徽因、沙里寧時一定會說的。
菊兒胡同的實驗不僅是一個建筑的實驗,甚至也不僅是一個老城改造的實驗,它還是一個社區(qū)建設的實驗,一個古老城市有機更新的實驗。而對于吳良鏞自己來說,卻是他的“人居環(huán)境科學理論”和“廣義建筑學”的一次成功實驗。人居環(huán)境是一個大系統(tǒng),它不僅是一個空間系統(tǒng),也是一個時間系統(tǒng);它看上去是一個社會系統(tǒng),實際上更是一個自然系統(tǒng)。系統(tǒng)內部各個小系統(tǒng)之間形成錯綜復雜的關系,一個優(yōu)秀的建筑師必須具備系統(tǒng)論思維,必須具備系統(tǒng)知識且融會貫通,才能勝任人居環(huán)境的建設。因此,吳良鏞先生晚年的學術視野變得更加開闊,他在長期參與北京城市總體規(guī)劃設計的工作中,悟到一個超級大都市的城規(guī),一定要跳出城市看城市,從大區(qū)域協(xié)同發(fā)展的戰(zhàn)略角度來做規(guī)劃。他在京津走廊的基礎上,率先提出了京津冀一體化發(fā)展的戰(zhàn)略思路,在中國城市化進程加快推進的時代,為長三角、滇西北、三峽工程、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區(qū)域協(xié)同規(guī)劃貢獻了自己的智慧。
《周禮·考工記》中說“匠人營國”,那個“國”實際上只是一座城,而今天吳良鏞所“營”之“國”是大國,是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空前繁榮進步的大國。他主持規(guī)劃的地區(qū),既有經濟發(fā)達的長三角和京津冀,也有“南水北調”跨多省的中部地區(qū),還有欠發(fā)達的滇西北,如此宏觀的學術視野真是氣魄超凡。我強烈地感覺到,在吳良鏞先生身上,有中國古代大儒的擔當精神:“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宋代哲學家張載的“橫渠四句”,是吳先生經常書寫并懸之于壁的,他也經常書寫古代圣賢的語錄以贈親友和學生。我想,中國哲學關于“天地人三才一貫”的大系統(tǒng)思維,儒家“以人為本”的仁學,才是吳良鏞先生“人居環(huán)境科學理論”和“廣義建筑學”的思想基礎。在這個意義上,國家授予他最高科學技術獎,實際上是對源于中國古代的思想文化的充分肯定。
吳良鏞先生有極好的國學修養(yǎng),古典文學的基礎很好,當年梁思成和林徽因對此即表示很驚訝。他寫得一手好書法,又能對景寫生畫出光感強烈的水彩畫。吳先生在20多歲于美國匡溪藝術學院進修時,就辦過個人水彩畫展,后來他還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大型個人書畫展。
在吳先生身上,始終閃耀著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光輝,說他是“國匠”,真是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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