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障人格尊嚴是現(xiàn)代憲法的核心價值之一，人格尊嚴在世界范圍內(nèi)受到普遍重視。我國民法典人格權編更是以法典化的方式規(guī)范保障人格尊嚴。

民法典人格權編是憲法人格尊嚴條款的具體化

我國憲法第38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憲法中的人格尊嚴條款確立了國家的義務，即國家應當通過立法、司法、行政等各種方式，保障人格尊嚴。在民法典之中設置獨立的人格權編，就是國家通過立法的方式來保障人格尊嚴。人格權編獨立可以為人格權的制度設計及未來發(fā)展提供充足的空間，從而使得該編可以回應我國當下所面臨的諸多重要社會熱點問題，如個人信息保護、隱私保護、基因編輯技術的規(guī)范、性騷擾的規(guī)制等。這些社會問題也反映到了司法訴訟之中。據(jù)統(tǒng)計，近年來我國的人格權訴訟呈快速增長趨勢。民法典人格權編密切關注這些社會問題，就這些問題所涉及的法律問題予以明確，有助于強化對社會公眾人格尊嚴的保護，也可以為司法裁判提供統(tǒng)一的標準。

人格權的享有與人格尊嚴保障

民法典宣示了民事主體享有的人格權，包括其享有的具體人格權和一般人格權。無論是具體人格權還是一般人格權，都是基于人格尊嚴而產(chǎn)生的權利，都是為了維護民事主體的人格尊嚴。

民法典之中并沒有對人格權下定義，而是首先對具體人格權采取開放性列舉的方式，指明了典型的人格權類型。民法典第990條第1款明確規(guī)定，具體人格權包括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姓名權、名稱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隱私權等。此種開放性列舉的方式有助于保持法典的開放性和靈活性。

同時，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還就一般人格權作出了規(guī)定，明確了一般人格權是自然人享有的“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產(chǎn)生的其他人格權益”。民法典第990條第2款結(jié)合我國憲法第37條和第38條關于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的規(guī)定，確立了我國的一般人格權制度。一般人格權最重要的功能是兜底，使人格權制度可以保持開放性，解決具體人格權制度難以因應社會發(fā)展的問題。例如，民法典規(guī)定聲音受法律保護，但聲音并非具體的人格權，而是受法律保護的利益，從體系上也可以將其納入一般人格權之中。

原則上說，人格權是“高度個人化”的權利，其不可被放棄、轉(zhuǎn)讓，也不可被繼承。這是人格權的本質(zhì)屬性，是保障人格尊嚴的必然要求，也是其區(qū)別于財產(chǎn)權之處。對此，民法典第992條規(guī)定：“人格權不得放棄、轉(zhuǎn)讓或者繼承。”這一規(guī)定明確了人格權的專屬性規(guī)則。如果某人以公告的方式宣布放棄自己的隱私權，在法律上是沒有效力的。

人格權保護與人格尊嚴保障

人格權請求權。為了保障人格尊嚴，人格權保護必須要有制度保障。人格權請求權就是此種制度保障之一，具有防患于未然的作用，因為侵害人格權的損害后果往往具有不可逆性，一旦發(fā)生就很難恢復原狀。民法典第997條規(guī)定：“民事主體有證據(jù)證明行為人正在實施或者即將實施侵害其人格權的違法行為，不及時制止將使其合法權益受到難以彌補的損害的，有權依法向人民法院申請采取責令行為人停止有關行為的措施。”這一規(guī)定確立了人格權請求權制度。它對于完善請求權體系、強化人格權的保護具有重要意義。本條特別強調(diào)，人格權請求權的行使前提是存在“違法行為”，明確了“違法性”這一要件。在實踐中，有些妨害是合法的，如正當防衛(wèi)、攻擊性緊急避險等情形，此時就無法適用人格權請求權。

對于侵害人格權的情形，權利人主張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的請求權，是不是應當適用訴訟時效，在實踐中也存在爭議。為了統(tǒng)一裁判標準，民法典第995條明確了這些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的規(guī)定。從法理上來看，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的請求權，之所以不適用訴訟時效，是因為它們屬于人格權請求權的范疇。人格權請求權是“面向未來”的請求權，著眼于避免未來的妨害或損害，具有防患于未然的作用。

侵害人格權的侵權責任。民法典人格權編注重其與侵權責任編的銜接和配合，因此，在人格權編之中，基本上沒有直接規(guī)定侵權責任。人格權編涉及侵權責任的法條一般都是不完全法條。

人格權編之中這些不完全法條對于保障人格尊嚴也具有重要意義：其一，這些法條有助于為社會公眾提供行為指引，明確人們的行為標準，從而保護他人的人格權。例如，民法典第1033條列舉了侵害隱私權的各種具體表現(xiàn)，包括：以電話、短信、即時通訊工具、電子郵件、傳單等方式侵擾他人的私人生活安寧；進入、拍攝、窺視他人的住宅、賓館房間等私密空間；拍攝、窺視、竊聽、公開他人的私密活動；拍攝、窺視他人身體的私密部位；處理他人的私密信息。其二，這些法條通過與侵權責任編的配合適用，可以明確侵害人格權的侵權責任，從而給予人格權主體以法律保障。例如，民法典第1010條第1款規(guī)定：“違背他人意愿，以言語、文字、圖像、肢體行為等方式對他人實施性騷擾的，受害人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此處使用“依法”二字，在解釋上，應當主要結(jié)合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的規(guī)定，來確定行為人要承擔的責任，如精神損害賠償?shù)取?/p>

合同當事人侵害人格權的違約責任。對于違約的情形，是否可以主張精神損害賠償，理論上一直存在較大爭議。民法典第996條規(guī)定：“因當事人一方的違約行為，損害對方人格權并造成嚴重精神損害，受損害方選擇請求其承擔違約責任的，不影響受損害方請求精神損害賠償。”本條明確了在因違約而侵害他人人格權的情形，如果造成了嚴重的精神損害，受害人可以主張精神損害賠償。例如，在醫(yī)療合同的履行過程中，因醫(yī)務人員的過錯，患者的子宮被不當切除。此時，患者因身體權受侵害而遭受嚴重精神痛苦，就可以主張精神損害賠償。民法典第996條的規(guī)定對于充分救濟受害人具有積極意義，也有利于充分保障人格尊嚴。

死者人格利益保護。人格尊嚴的保護，也要求人格享有的延伸保護，即保護死者的人格利益。在比較法上，各國學說判例一般認為，自然人死亡之后，其人格利益應當直接或間接地得到保護，這主要是基于公共利益和公共政策的考慮。我國司法實務一直堅持死者人格利益應當受到保護。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條明確規(guī)定，死者人格利益應當受到保護，其近親屬可以主張精神損害賠償。民法典第994條總結(jié)司法解釋的經(jīng)驗，明確了死者的姓名、肖像、名譽、榮譽、隱私、遺體等受到侵害時的民事責任，同時也明確了請求權人的范圍和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