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社會生活的百科全書”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部以“法典”命名的法律,是新時代我國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重大成果。教育作為社會生活的重要領域,無論其處于何種層次、何種類型,以何種形式和何種方法存在,都離不開對三大根本問題的討論:一是為誰培養(yǎng)人;二是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三是怎樣培養(yǎng)人。新時代對前兩個問題已經有了非常明確的答案,那就是培養(yǎng)為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現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fā)展奮斗目標的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建設者和接班人,這些人又須是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而在回答“怎樣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這一問題之前,如何看待“人”,更具體地說,如何看待學生,是民法典時代對教育、特別是學校教育提出的新命題,需要學校教育作出回應。
人身自由與人格尊嚴是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的前提和基礎
一個全面發(fā)展的人首先根植于人的全面性,而全面性的核心和前提是承認人的獨立性、自主性和完整性。特別是在依法治國的背景下,只有人身自由和人格尊嚴得到法律的確認和保障,人才有可能成為有獨立人格的、全面發(fā)展的主體。民法典將人格權獨立成編,明確了自然人享有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隱私權,以及個人信息保護等,充分表明民法典是建立在以人為本的價值基礎之上,這與立德樹人、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的教育目標保持高度一致。民法典首次明確了自然人的生命安全、生命尊嚴、身體完整和行動自由受法律保護。其中,行動自由即行為自由,是人身自由權的內容之一。它是憲法中“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的具體化,是憲法法律化的表現。并且,在第一千零一十一條專門規(guī)定了侵害行動自由的救濟方法,即“以非法拘禁等方式剝奪、限制他人的行動自由,或者非法搜查他人身體的,受害人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這一規(guī)定要求學校對學生進行管理、特別是實施懲戒時對行動自由等人身自由權予以特別尊重。
具體在身體權部分,民法典在第一千零一十條明確了“違背他人意愿,以言語、文字、圖像、肢體行為等方式對他人實施性騷擾的,受害人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同時,特別規(guī)定了學校等用人單位應當采取合理的預防、受理投訴、調查處置等措施,防止和制止利用職權和從屬關系等實施性騷擾。盡管有學者認為性騷擾行為侵害的不是身體權,而是性自由權,將其規(guī)定在身體權的范圍之中是不妥當的,但僅僅從回答實踐訴求,回應公眾關切的意義上來說,這一“權宜之計”既避免了受害人以名譽權受損維權時可能對自身人格造成的更大傷害,也對糾正當下性騷擾問題解決的道德化、行政化傾向提供了法律依據。特別是明確了行為人需承擔民事責任,將有助于實現對受害學生和教師的補償和救濟,在學生和教師人權保障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對此,學校有必要依法建立健全性騷擾的預防和應對機制,明確具體的受理機構和調查與認定程序,使學生和教職員工的身體與精神自由免于不法侵害。
民法典還回應了當前互聯(lián)網、人工智能、大數據時代的要求,將“隱私權和個人信息保護”獨立成章。首次明確了隱私是自然人的私人生活安寧和不愿為他人知曉的私密空間、私密活動、私密信息,嚴格禁止偷錄、偷拍、偷窺等行為;同時,明確了個人信息的具體內容包括自然人的姓名、出生日期、身份證件號碼、生物識別信息、住址、電話號碼、電子郵箱、健康信息、行蹤信息等;并適用肖像權的規(guī)則對通過信息技術換臉以及聲音等予以特別保護。由于學校在履行教育教學職責、提供服務的過程中收集了學生和教職員工的大量個人信息,特別是中小學幼兒園階段,還收集了未成年學生的監(jiān)護人的信息,加之人臉識別系統(tǒng)、攝像頭等技術在課堂教學、宿舍管理、校園管理中的大量使用,都存在著可能侵犯教職員工和學生隱私與個人信息的風險,如何強化對個人隱私和個人信息以及“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產生的其他人格權益”的保護,拓展未來發(fā)展可能出現的各類新型人格利益的保護空間,使學生的人身自由、人格尊嚴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護,既是民法典對信息化時代的學校教育提出的新挑戰(zhàn),也是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的前提和基礎。
民法思維是民法典時代對教育者提出的新要求
民法典將人身關系置于財產關系之前,這一變化與人格權獨立成編相呼應,一改此前大陸法系“重物輕人”的傳統(tǒng),把人格尊嚴作為民法典的核心概念,形成了以“人”為邏輯起點的“人”—“物”—“權利”三者相互關聯(lián)的體系,并遵循平等、保護個體權利和自由等基本原則。無論在學校教育還是在家庭教育中,受教育者首先是人,然后才是接受教育的公民。因此,學校、家庭和社會有義務在保障受教育者的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的基礎上,保障其接受安全、公平、可選擇和高質量的教育。2016年教育部頒布的《依法治教實施綱要(2016-2020年)》要求各級政府和各學校“以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推進教育綜合改革,加快構建政府依法行政、學校依法辦學、教師依法執(zhí)教、社會依法支持和參與教育治理的教育發(fā)展新格局,全面推進教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其中,法治思維是指以法治價值和法治精神為導向,運用法律原則、法律規(guī)則和法律方法來認知、思考和處理問題的高級認識活動。法治的核心內容可以概括為“規(guī)范公權力,保障私權利”。規(guī)范公權力,就是習近平總書記說的要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這主要通過憲法和行政法等法律來完成;而保障私權利就是由民法來實現。這就需要教師具有民法思維,在學校教育教學和管理過程中遵循學生法律地位的平等性,學生主體意識的自主性以及權利義務的一致性等基本原則,并依據民法典中的具體規(guī)則處理好學生與學生之間、學生與教師之間、學生與學校之間的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
另外,民法典中的有關規(guī)定使教育法律中的相關條款有了更明確的所指。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第四十三條第一款第四項規(guī)定的受教育者對學校、教師侵犯其人身權、財產權等合法權益,提出申訴或者依法提起訴訟的權利,其中的人身權、財產權等合法權益就在民法典中;《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第二十九條第二款要求教師“應當尊重學生的人格,不得歧視學生,不得對學生實施體罰、變相體罰或者其他侮辱人格尊嚴的行為,不得侵犯學生合法權益”的規(guī)定,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第三十七條第一款第三項有關“品行不良、侮辱學生,影響惡劣的”的規(guī)定,都可以在人格權編中找到有關何謂“學生的人格”“歧視”和“侮辱”的答案。依法治教離不開學校教師和學生對民法典的廣泛適用。
自甘風險原則的確立要求學校不斷探索有助于學生自主發(fā)展的空間
近些年來,我國青少年近視率居高不下、肥胖率上升、心肺功能發(fā)育不充分以及力量、耐力等身體素質持續(xù)下降等問題已引起政府和公眾的高度重視。2018年8月教育部等八部門聯(lián)合發(fā)布了《綜合防控兒童青少年近視實施方案》,明確對兒童青少年體質健康水平連續(xù)三年下降的地方政府和學校依法依規(guī)予以問責。青少年的體質健康狀況之所以堪憂,與學校中不敢開展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有一定的關系。因為,學生在一些危險性的或者對抗性的文體活動中很容易受傷,受傷后的民事責任承擔又常常會產生糾紛,有的甚至引發(fā)校鬧。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的第二十四條將公平責任規(guī)定為“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雙方分擔損失”。其中,“實際情況”的規(guī)定不明,使得法院或者教育行政部門從息事寧人的角度處理糾紛,加重學校的負擔,最終偏離“公平”的本義。民法典的第一千一百八十六條將上述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修改為“依照法律的規(guī)定”由雙方分擔損失,這一規(guī)定將自由裁量的權力從法官的手中收回到立法者手中,法官只能根據“法律的規(guī)定”來判定。由此看來,民法典生效后,公平原則的適用范圍因受制于其他法律條文的規(guī)定而變得極小,這無疑為從根本上治理校鬧、給學校松綁提供了法律依據。
與此同時,民法典明確規(guī)定:“自愿參加具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因其他參加者的行為受到損害的,受害人不得請求其他參加者承擔侵權責任;但是,其他參加者對損害的發(fā)生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除外。”自甘風險原則的確立對學校及相關組織者開展文體活動會有極大的促進作用,進而為學生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提供了法律保障。首先,“自甘”風險是一種風險評估后的理性選擇,一旦選擇了,參加者就自愿承擔可能傷害的后果,其中蘊含的獨立自主的責任意識、理性精神和擔當意識是全面發(fā)展的人的最為重要的品格和精神;其次,所謂的自愿參加通常要以“明示”的方式簽訂免責同意書(未成年學生需得到其監(jiān)護人的同意),學生一旦簽訂了,則落字為憑,有助于培養(yǎng)學生的獨立判斷和決策能力,恪守契約精神,形成法治觀念;最后,學生參加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在某種意義上就是鼓勵學生進行探索創(chuàng)新,使學生在生機勃勃的活動中生發(fā)出無限的活力和美感,進而培養(yǎng)學生的創(chuàng)造力和堅韌性。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才能夠培養(yǎng)全面發(fā)展的人。當然,自甘風險條款如何適用于學生在校的體育活動,校方如何盡到教育管理和保護的職責,以及如何完善學生傷害事故的救濟機制,使作為組織者的學校和自擔后果的參加者無后顧之憂,既有待于法律法規(guī)的進一步深化和完善,也需要學校的不斷探索和創(chuàng)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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