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魯迅，我們想起的身份有許多：首先當然是文學家，魯迅一生創(chuàng)作了包括短篇小說、散文、雜文、散文詩、詩詞在內的大量文學作品；其次是翻譯家，魯迅生前就出版過十幾種翻譯著作；再其次是中學教師、中專校長、教育部公務員、大學教授、國民政府大學院特約撰述員、業(yè)余編輯、版畫愛好者，最后幾年則是自由撰稿人。只是有一點，我們很少想到：當年叫做周樹人的魯迅曾認真鉆研過地質學，他在一個文學講座中這樣說：“我首先正經(jīng)學習的是開礦，叫我講掘煤，也許比講文學要好一些。”不過，他后來沒有繼續(xù)從事相關工作，我們不妨將其稱之為“非典型地質學者”。

1903年10月，周樹人參加了在東京上野召開的中國留日學生浙江同鄉(xiāng)會聲討高爾伊等人出賣浙江礦權大會。會后，他以“索子”的筆名在《浙江潮》上發(fā)表了《中國地質略論》，這篇將近一萬字的論文談不上如何獨創(chuàng)、高深，卻是中國近代地質學的啟蒙之作。文章分為緒言、外人之地質調查者、地質之分布、地質上之發(fā)育、世界第一石炭（煤炭）國、結論六個部分。此文的誕生有特定的時代背景。1898年，浙紳候補道高爾伊組建寶昌公司，經(jīng)英國福公司華人經(jīng)理劉鄂介紹，向意大利人開辦的惠工公司借款500萬兩，承辦衢州四府煤鐵等礦。寶昌公司完全是個皮包公司，無資金、無設備、無人才，高爾伊不過是惠工公司的買辦。1903年2月，蒙在鼓里的外務部居然批準了這宗交易。消息傳出，浙江人深感憤怒，風潮不斷。周樹人等留日浙江學生也是心急如焚。周樹人的論文如此開筆：“戰(zhàn)國非難。入其境，搜其市，無一幅自制之精密地形圖，非文明國……吾廣漠美麗之中國兮！而實世界之天府，文明之鼻祖也……可容外族之贊嘆，不容外族之覬覦者也”。

1904年，周樹人與南京礦路學堂、日本弘文學院的同學顧瑯合寫了一本地質著作《中國礦物志》。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全面記述本國礦產(chǎn)資源的書籍，也是國內最早運用現(xiàn)代科學理論分析我國地質礦產(chǎn)的專著。此書詳細介紹了18個省的礦產(chǎn)資源及其分布，附有《中國礦產(chǎn)全圖》《中國各省礦產(chǎn)一覽表》，在當時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一上市洛陽紙貴，不足8個月就印了3版。清政府農(nóng)工商部對此書予以高度評價，學部則將其推薦為“國民必讀書”、“中學堂參考書”。

周樹人對地質學是真心喜歡的。說起周樹人學地質還真有個故事。出于盡快找到工作供養(yǎng)母親和弟弟的考慮，周樹人1898年4月初入南京時學的不是地質，而是海軍，考取的學校叫江南水師學堂，因為體育掛科、諷刺教員，受到學校嚴厲處分，年少氣盛的周樹人接受不了，毅然退學，并于1899年考取南京礦路學堂。他在南京礦路學堂整整學了三年有關地球科學的知識，主要課程有《礦學》《地質學》《測量學》等等。周樹人從不滿足于課堂上老師的講授，下了課到處找書看，還曾認真抄錄過英國著名地質學家賴爾的《地質淺說》譯文，連很難畫的地質構造圖也描繪了下來，裝訂成厚厚的兩本，經(jīng)常翻閱。我留心過他在南京礦路學堂的一張成績單，發(fā)現(xiàn)他礦學、地質學、化學、熔煉學、格致學、測算學、繪圖學等主要功課最低成績八分五厘，最高成績八分七厘（十分制）。1902年，周樹人以一等第三名的成績順利畢業(yè)，并獲得了學校頒發(fā)的金質獎章。

世間許多事是我們意料不到的。1903年，周樹人考取留日官費生，因為父親當年被中醫(yī)耽誤、日本明治維新發(fā)端于西醫(yī)等原因，決計改學與地質沒有多大關系的醫(yī)學。后來更是因為一部幻燈片的刺激徹底棄醫(yī)從文。從此，作為文學家、思想家的魯迅名滿天下，自上世紀初開始一直備受讀者敬愛；作為非典型地質學者的周樹人則隱居幕后，慢慢湮沒在發(fā)黃的故紙堆里。

魯迅在職業(yè)上的轉型既是個體的，更折射了其時的世道人心。

（作者為湖南人文科技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