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元光二年,武安侯田蛤請客請出了一個大新聞:客人中有位叫李少君的,貌似70歲左右,卻能指出一位9旬老翁的祖父當(dāng)年同他一起游獵的地方。該老翁當(dāng)時曾跟隨祖父一道前往,亦記得此地。于是,滿座高朋皆驚。朝廷有件銅器,少君說,這銅器是齊桓公十年放在柏寖臺的東西,人們看銅器上的字,果然也如其所說。消息不脛而走,皆傳這個李少君是神仙,活了幾百年了,能役使鬼神萬物,有長生不老方術(shù)。人們紛紛送上財禮供奉他,這李少君活得很滋潤。
這年10月,漢武帝到五畦祭祀,少君主動求見,愿為之祭灶引神仙、尋長生不老之術(shù)。武帝大喜,奉為活神仙,不僅言聽計從,還親自祠灶祭祀,派專人按少君指示到海上尋仙境,找蓬萊仙人,進(jìn)行化丹砂為黃金的活動。武帝時問鬼神之事,從此便步步走向深入。
漢武帝的文治武功,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了堪稱輝煌的一頁,“秦皇漢武”一直作為盛世被人稱頌。然而, 司馬遷的《史記·孝武本紀(jì)》,在開頭簡介武帝劉徹的來歷之后,便說“孝武皇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進(jìn)而以絕大部分篇幅記錄了漢武帝信鬼神、求長生、祭祀封禪的活動,對武帝的雄才大略卻少有敘述。唐代司馬貞說:漢武“志尚奢麗,尤敬神明”,“朝親五利,夕拜文成”,鮮明批判其迷信神仙。司馬光也在《資治通鑒》中抨擊漢武:“信惑神怪,巡游無度。”可見,漢武帝信神問鬼是非常嚴(yán)重的。
小民百姓信鬼神,乃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擁有至高無上權(quán)力的君主信神好鬼,便會有人阿諛恭順、投其所好,送神送鬼上門。少君主動求見,瞄得就是這個“縫隙”。而李少君籍此享受皇恩浩蕩,又無疑是一個強(qiáng)勢導(dǎo)向,裝神弄鬼之事愈演愈烈,則是一個必然結(jié)果。
繼少君之后,武帝“尤敬鬼神之祀”可謂掀起了新高潮:毫人謬忌奏請武帝祭祀尊神,武帝欣然照辦,一一遵謬忌的說法,立祠奉祀;齊國人少翁挾“通鬼神”之術(shù)拜見,并施展類似現(xiàn)代皮影戲一樣的法術(shù),讓武帝從帷帳內(nèi)仿佛看見了剛?cè)ナ赖膶欏纳窕辏涞郛?dāng)即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東西若干,待以賓客之禮。少翁的師兄弟欒大更是風(fēng)光至極、受寵愛尤加。這欒大是個小白臉,長得挺帥,到漢宮試了一把讓棋子互相自行碰撞(大概用了磁石之類方法)的小法術(shù),便被武帝看中,先后封為“五利將軍”,“佩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天道將軍”,賜地二千戶,封樂通侯,居豪華住宅,使童仆千人,衛(wèi)長公主下嫁做老婆,陪嫁黃金百斤。幾個月里,佩六枚金印,富甲天下。
這簡直是一個重磅“鼓舞”!在此引領(lǐng)下,本國的、外國的方士,競相到宮廷談?wù)f鬼神,有獻(xiàn)長壽甘露的,有獻(xiàn)鬼神附身術(shù)的,有獻(xiàn)煉金術(shù)、成仙方的,有獻(xiàn)寶鼎、獻(xiàn)綠野仙蹤的,更不乏主動請纓為皇上尋神訪仙的。整個漢武一代,可謂群魔亂舞、神仙屁股亂撅。
漢武帝當(dāng)然不是傻瓜,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蒙過他的“法眼”。凡是被他識破是欺騙者,包括他的駙馬爺欒大在內(nèi),均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但由于他骨子里相信冥冥之中確有神仙,由于位尊九五的極人享樂,讓他太想長生不死、太想“再活五百年”了。因而每每上當(dāng)受騙之后,又欲罷不能、總想找個理由自欺欺人。比如,李少君并沒有長生不老,受寵后不久便死翹翹了,漢武帝卻認(rèn)為是“化去”,是蛻化成仙;少翁騙武帝建造了甘泉宮,畫各路神仙像,天天祭祀,弄了一年多仍不見神仙來,寫了一張帛書喂到牛肚子里,被人認(rèn)出筆跡,武帝把他殺了卻又怕從此絕了方術(shù)之道,乃稱“誤吃馬肝中毒而死”。諸如此類,于是屢屢被騙過后又信起來。又于是,便有人不斷花樣翻新,騙局也就繼續(xù)下去。
漢武帝在位五十四年,長期迷信神仙,聽信方士之言,耗費巨資,四處封禪祭祀,大興道觀,勞民傷財。直到征和四年,即他去世前兩年,已病入膏肓,方才醒悟:“過去我真是愚昧,被方士所欺騙。天下哪有什么神仙?盡是些妖言惑眾!只有節(jié)食服藥 ,才可以少生病。”可惜,魯陽揮戈無術(shù),悔之晚矣!
在這一點上,漢武帝劉徹遠(yuǎn)沒有其祖父漢文帝明智。漢文帝時,有個叫新垣平的方士操“望氣數(shù)”術(shù)拜見,文帝起初也很迷信,“作渭陽五帝廟”,“貴新垣平至上大夫,賜累千金”。然而,當(dāng)新垣平“借黃河水溢喚周鼎”的騙局露餡后,他誅滅了其三族,從此便對敬神弄鬼之事不感興趣。47歲駕崩遺詔,他更是大徹大悟:“朕聞之: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有不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資治通鑒》卷15)由于文帝的影響,其子景帝劉啟執(zhí)政,神鬼之事亦無多少市場。“文景之治”至今為人稱道,這大概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世上本無鬼神,庸人自相討擾,一擾便是幾千年。至今,巫術(shù)害命,卦相殺人聞之;禳災(zāi)禍反致禍、求佑卻受騙,聞之;有集資建祠請鬼神保佑的,有尋風(fēng)水寶地掘穴造墓求祖宗蔭護(hù)的,有求神拜佛盼發(fā)財升遷的,有信大師點化逃避“被打”“被拍”的,“科學(xué)”“電子”的字眼也同看生辰八字、看星座算命聯(lián)姻。說白了,都不過是封建迷信的新招數(shù)。招數(shù)戳穿了,自然沒有人信了??膳碌牡故怯行┤擞彩窍駶h武帝一般愚頑:明知是夢,偏偏總寄希望于夢幻成真;明知是墻,偏偏指望能用頭僥幸撞出點名堂來。且不到黃河心不死,不進(jìn)大牢不知夢。這就近乎于可悲了。自然,也怨不得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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