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零零的墻上開著一個窗洞,那張開的大口像是在打呵欠,被夕陽的余暉照射,呈現(xiàn)出一片又藍又紅的色彩。一團團塵云在東斜西歪的煙囪殘臂之間閃閃發(fā)光。瓦礫片堆成的荒野發(fā)著楞。他閉著眼睛。突然眼前更暗了,他覺得有人走了過來,正站在他面前,黑,躡手躡腳。這下他們發(fā)現(xiàn)我了!他想。但是他瞇起雙眼只看到兩條套著破舊褲子的腿,彎曲得相當(dāng)厲害,以致于他的目光能從它們中間穿過去。他壯著膽子順著褲腿往上瞄了一眼,認(rèn)出這是一個上了年紀(jì)的男人,手里拿著一把小刀和一只籃子,指尖上沾著些土。
“你在這兒睡覺???”那人邊問邊俯視著他亂蓬蓬的頭發(fā)。
于爾根瞇起眼睛,他的眼光從這人的兩腿當(dāng)中穿過,瞧著太陽,說:“不,我沒睡,我要守在這兒。”
那人點點頭:“是這樣,為了這個,你帶著大棍子對嗎?”
“對。”于爾根勇敢地回答,同時握緊了棍子。
“你在守著什么吶?”
“這我不能說。”他雙手緊緊攥著那根棍子。
“是守著錢,對嗎?”那人放下籃子,在褲子臀部上來回擦著小刀。
“不,根本就不是為了錢,”于爾根輕蔑地說,“完全是另外一樣?xùn)|西。”
“哦,那是什么呢?”
“我不能講,反正是別的東西。”
“好,不說,那我也就不告訴你籃子里裝的什么?”那人用腳踢了一下籃子,啪地合上小刀。
“哼,籃子里裝的什么我會猜,”于爾根一臉鄙夷,“兔子草。”
“好家伙,真準(zhǔn)!”那人十分驚訝地說,“你真是個機靈鬼。”
“多大了?”
“九歲。”
“啊哈,瞧瞧,九歲了。那么你也知道三乘九等于幾,是吧?”
“那還用說,”于爾根答著,為了爭取時間,他還補了一句:“這很容易。”
他的目光從那人的兩條腿中間穿過。“三乘九是多少?”他又問了一遍。
“二十七。我一下就算出來了。”
“一點不錯,我就有這么多兔子,”那人說。
于爾根不由得張大嘴巴:“二十七只?”
“你可以去瞧嘛,不少還是仔兔呢。你不想去看看嗎?”
“我可不能,我得守在這兒,”于爾根猶豫著。
“老這樣?夜里也這樣,那人問?”
“夜里也一樣,天天這樣,一直是這樣。”于爾根抬頭看著羅圈腿。“打星期六起就這樣了,”他悄聲說。
“你難道就沒回過家?餓了總該吃吧。”于爾根拿起一塊石頭。下面放著半個面包,還有一個白鐵盒。
“你抽煙吧?那人問道,用煙斗嗎?”于爾根抓緊棍子,畏縮地說:“我抽自己卷的煙,我不喜歡煙斗。”
“多可惜,那人朝著他的籃子彎下腰,你滿可以安安靜靜地瞧瞧那些兔子,特別是那幾只小的,或許你還能挑一只,可你卻不能離開這里。”
“不,”于爾根傷心地說,“不不”。
“那人拿起籃子,直起身子。那好吧,如果你非得呆在這兒的話——多可惜。”他轉(zhuǎn)過身去。
“要是你能替我保密,”這時于爾根急忙說是因為那些老鼠。
羅圈腿縮回了一步:“因為老鼠?”
“是呀,它們吃死人,吃人,它們靠這活命。”
“誰說的?”
“我們老師。”
“那你就留神起老鼠來了?”那人問。
“才不是呢!”接著他用很低的聲音講道:“我的弟弟,他就躺在下面,就在這兒,于爾根用棍子指著倒塌的墻垣。我們的房子遭到了轟炸,地下室里的亮光一下子沒有了,他也不見了,我們還大聲叫過他。他比我小好多,才四歲??隙ㄋ€在這兒。他比我小好多。”
那人俯看著他亂蓬蓬的頭發(fā),突然說道:“那,你們老師就沒有告訴你們,夜里老鼠要睡覺嗎?”
“沒有,”于爾根輕聲說,一下子顯得很不耐煩,“這個他沒有說過。”
“喲,如果他連這個也不知道,還算什么老師,”那人說,“夜里老鼠是睡覺的,夜里你可以放心回家,夜里它們總睡覺,天一黑就睡下了。”
于爾根用棍子在瓦礫堆里戳出一個個小窟窿。這兒全是它們的小床,他想,全是小床。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那人又說(他的羅圈腿顯得很不安靜),我現(xiàn)在趕緊去喂我的兔子,等天一黑我就來接你。或許我還能帶一只來,一只小的,還是,你說呢?”
于爾根在瓦礫堆里戳出一個個小窟窿。全是小兔子,白的,灰的,灰白的。“我不知道,它們夜里是不是真的睡覺,”他輕聲說著,看著羅圈腿。
那人翻過一堵堵斷墻到了街上。“當(dāng)然,”他在那里說,“你們老師應(yīng)該卷鋪蓋滾蛋,要是他連這個都不知道。”
于爾根站了起來,問:“我真能有一只兔子嗎?”
“一只白的成嗎?我找找看,那人邊走邊喊,可你一定要等著我,我?guī)慊丶?,懂嗎?我得告訴你父親怎樣做兔子籠,這事你們可得懂。”
“好,”于爾根喊道,“我等著。”“天黑前我還得留意老鼠。我一定等著,”他又喊:“我們家里還剩有些木板,箱子板。”他叫道。
可是那人已經(jīng)聽不到這些了,他圈著雨條彎腿朝太陽跑去。
黃昏把太陽染得血紅,于爾根還能看見陽光從那兩條腿當(dāng)中照射過來,兩條彎彎的腿。還有那只籃子興奮地搖晃著,里面是兔子草。青青的兔子草,因為瓦礫片而變得有些發(fā)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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