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沈德鴻的內心就很矛盾,自己是個新派青年,怎能向舊式包辦婚姻低頭,更何況對方是一個不識字的女孩兒??赡赣H的一番話,卻又使他不得不再仔細地考慮考慮:母親一人維持著這個家已是很不容易了,如果自己再悔婚,母親會很難辦。命運的安排、社會的態(tài)度、母親的辛勞……作為兒子,他其實沒有多大的選擇余地,于是,沈德鴻平靜地對母親說:“老婆識字不識字無所謂,嫁過來后,母親您可以教她讀書識字,也還可以進學校讀書。”
眼見兒子同意了,陳愛珠很快就與孔家敲定了婚期。春節(jié)一過,沈德鴻和孔家的那個女孩兒就拜堂成親了。
然而,新婚第二天,就發(fā)生了一件讓陳愛珠母子倍感吃驚的事。原來,他們心里想,孔家的小姐雖然沒上過學,但總該識些字的,誰知陳愛珠一問新娘子,才知道她只認得一個“孔”字和從1到10的數(shù)字,對外面的世界更是一無所知。從婆婆和丈夫那失望的眼神中,新娘子也覺得自己羞于見人。當她和沈德鴻在第三天回門拜見自己的父母時,她在閣樓上同母親大吵了一架。她恨他們?yōu)槭裁床蛔屗x書,丈夫和婆婆都知書達理,自己卻不識字,哪有共同語言?
當新娘紅著眼睛回到婆家后,陳愛珠得知了原委,便安慰她說:“這么一點事兒也值得哭,你想學還不容易。只要肯下工夫,不怕年齡大學不成。我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教你還不費力。”沈德鴻則比她母親想得更遠,望著新娘淳樸的面龐、渴望知識的眼神,他深感妻子不識字和對外面世界的無知并不是她的責任,更不是她的過錯,自己有責任幫助妻子“站”起來。他不僅沒有嫌棄妻子,還引經據典給她取了個名字———孔德沚。半個月后,沈德鴻留下孔德沚在家陪伴母親,自己回到了上海。
孔德沚聰明好學,在陳愛珠的幫助下,學習進步很快。后來還進入了豐子愷的大姐在石門創(chuàng)辦的私立小學———振華女校學習,僅1年半的光景,她就學會了寫信和閱讀簡單的文言文。由于孔德沚母親患了重病,孔德沚不得不輟學回家伺候母親,直至3個月后母親病故。由于害怕功課跟不上以及擔心婆婆一人在家太孤單,孔德沚不愿再回振華女校讀書,打算在家自學。她訂了個自學計劃,上午由婆婆教古文,下午練習寫作文。如此這般堅持了半年光景,孔德沚聽人說湖州湖郡女塾不錯,就又到湖郡女塾讀書。不料,湖郡女塾是一所以教授英文為主的教會學校,孔德沚一點英文基礎也沒有,幾個月下來,收獲不大,于是,她不得不又回到了烏鎮(zhèn)。陳愛珠見媳婦學習的欲望如此強烈,便決定讓她到上海兒子身邊,以便兒子好好地教她。1921年春天,陳愛珠帶著孔德沚從烏鎮(zhèn)來到了上海。母親和夫人的到來,解了沈德鴻的寂寞之苦,尤其是見妻子幾年下來已經達到了高小的文化水平,沈德鴻的心中更是高興不已。
三
1920年7月,上海成立共產主義小組。沈德鴻在發(fā)起人之一李漢俊的介紹下,加入了共產主義小組。11月,沈德鴻接替王莼農主編《小說月報》。
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成立,沈德鴻以共產主義小組成員身份成為中共最早的53個黨員之一,并利用在商務印書館工作的有利條件,擔任了中央聯(lián)絡員,負責將來自全國各地基層組織的信件轉呈中央。而每封來信,外封寫“沈雁冰”,內封則寫“鐘英小姐”,有時則直接寫沈雁冰轉呈鐘英小姐。久而久之,同事們紛紛猜測,“鐘英小姐”不會是沈德鴻的情人吧?關于沈雁冰和“鐘英小姐”關系的種種猜測自然也傳到了孔德沚的耳朵里,再加上沈德鴻經常到深夜才回家,這使得一向以為丈夫編稿子很忙的孔德沚不能不產生懷疑。為消除誤會,在征得組織上的同意后,沈德鴻向妻子和母親“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并告訴妻子“鐘英”是“中央”的諧音,根本就沒有這么一位“小姐”??椎聸b恍然大悟,便更加全心全意地支持丈夫的工作。
1921年冬,陳獨秀夫婦被捕,為避免遭特務追查,黨的會議改為不固定地點召開,有時就在沈德鴻家開會。每逢這時,孔德沚就會在外面放風。孔德沚,這位平凡的女性開始追隨丈夫一道投身于革命的洪流之中。
在瞿秋白夫人楊之華和妯娌張琴秋(沈德鴻弟弟沈澤民之妻)的幫助下,孔德沚開始從事婦女工作。她深入到工人當中,通過教職工夜校結識了許多女工,還把葉圣陶的夫人胡墨林拉去一道教女工認字,宣傳革命道理。1925年,經楊之華介紹,孔德沚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五卅慘案”發(fā)生那天,沈德鴻、孔德沚、楊之華等人隨著上海大學的宣傳隊加入到聲勢浩大的游行隊列中,孔德沚和楊之華還隨學生隊伍一起,邊游行邊演講。雖然孔德沚的口才沒有楊之華好,但她發(fā)自內心的真情演講,同樣博得了聽眾的陣陣掌聲。沈德鴻被妻子的行動深深地感染,在人群中拼命為她鼓掌。此時的孔德沚早已不再是當年孔家的“阿三”了,通過學習文化和思想上、政治上的鍛煉,她已成為了一名共產主義戰(zhàn)士,沈德鴻“創(chuàng)造”了一個愛人,也“創(chuàng)造”了一個同志!
1926年7月,北伐戰(zhàn)爭開始,10月,國民革命軍攻克武昌,中央國民政府也從廣州遷到了武漢,沈德鴻接到了黨中央派他赴漢任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政治教官的命令。武漢的形勢動蕩不安,孔德沚放心不下沈德鴻,在和婆婆商量后,就隨丈夫去了武漢。沈德鴻到武漢后,先是擔任政治教官,后調任武漢《民國日報》主筆,負責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孔德沚則分在農政部工作,此時她已有了幾個月身孕,但仍挺著大肚子為黨工作。
1927年上半年,風云突變,蔣介石、汪精衛(wèi)先后背叛革命,血腥鎮(zhèn)壓共產黨員,革命遭到嚴重挫折。根據黨組織的安排,沈德鴻將快要分娩的孔德沚送回了上海,自己則轉入地下。不久,沈德鴻亦繞道回到上海。
大革命失敗后的惡劣形勢,迫使沈德鴻不得不隱居在家里,足不出戶。他用4個星期時間寫成了中篇小說《幻滅》,借筆下主人公靜女士在革命與愛情中的“追求———動搖———幻滅”,抒寫一些人在革命前夕的亢奮與失敗后的幻滅感。由于不能用真名發(fā)表,沈德鴻便以“矛盾”為筆名將小說稿寄給了《小說月報》主編葉圣陶。葉圣陶說“矛盾”一看就是個假名,便建議沈德鴻將“矛盾”改為“茅盾”。1927年9月,署名“茅盾”的《幻滅》在《小說月報》上刊登,引起了巨大轟動。從此,“茅盾”便成為沈德鴻的正式筆名并伴其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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