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同國外法理學研究相比,中國法理學有沒有自己的優(yōu)勢,能否在世界上占據(jù)一席之地?
朱景文:任何一個國家的法理學都有自己國家的鮮明特色。所謂一般法理學,其實都是把自己國家的法治實踐上升為一般理論的法理學。當然,各國法理學中也有共通部分,即法的一般原理。但是對一般原理的解釋,除了形式要素,實質要素不可能不打上各個國家、各種意識形態(tài)的烙印。
當代中國法理學仍然受到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的影響,比如大局觀、禮法結合、和諧觀念等是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中的標識性概念。這些觀念不僅存在于古代中國,而且在當代中國,在處理實際問題、解決糾紛時仍然以這種或那種形式發(fā)揮著作用。可以看出這些觀念與西方傳統(tǒng)法律文化中所強調的個人本位和訴訟文化有很大不同。它們不僅是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的基因,也是世界法律文化的寶貴資源。
毋庸諱言,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是精華與糟粕并存,一些特權思想、人治觀念、關系哲學等等也滲透其中,甚至當今仍可以看到這些觀念的蹤影。我們應該樹立這樣的觀念,即任何一種法治模式都不是完美的,中國古代模式不是,西方模式也不是。只能立足中國現(xiàn)實,吸取有益因素,來提升國家治理水平。對法理學研究來說,不應對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采取歷史虛無主義態(tài)度,不能把精華丟棄。
從法理學的結構看,中國法理學比較擅長于對法律問題的價值研究和社會研究,而規(guī)范研究不足;善于把法律問題政治化,不善于把政治問題法律化。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法律思想是治國理政、富國強兵理論整體框架的一部分,沒有獨立出來;二是馬克思主義法學研究法律問題的特點不是就法律研究法律,而是把法律放在社會和階級的結構中分析。但這并不意味著規(guī)范研究不重要,在建設法治國家的今天,如何把政治、經濟、社會問題法律化,通過法治方式解決,用規(guī)范方法研究,這恰恰是法理學研究者需要掌握的本領。
從話語體系看,中國法理學的話語受到西方法理學的影響,有的與中國法治實踐脫節(jié);而對于國外法理學中沒有涉及的理論和范疇,又缺乏相應的理論表達,缺乏標識性的范疇和概念。特別是涉及法律在社會結構中地位的一些整體性概念,在現(xiàn)有法理學學科體系中沒有應有的提煉,或者被看作是已經過時的東西,缺乏正當性論證。
規(guī)范研究不發(fā)達與話語體系不健全是相互聯(lián)系的兩個方面。中國法理學話語體系不健全,常常用其他話語代替法律話語,不善于用法律話語講中國的法治故事。從學術影響力、文章和著作的引用率來看,當代中國法理學在國際法理學界聲音還比較小,還處于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的境地,和我們國家的地位遠遠不相稱。當然,這與我們自己宣傳不夠、宣傳渠道不暢通有關,但是宣傳不可能解決學術本身的問題。學會規(guī)范分析,構建既反映中國特色又能為國際學界所接受的中國法理學話語體系,是今后相當長一個時期中國法理學發(fā)展要著力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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