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中間休息時,有知青起哄說:“老洪頭,你給我們講個故事吧!”他說:“今天不給你們講故事,給你們跳個舞吧,這是個朝鮮舞。”“好!”知青們來了情緒,一起鼓起掌來。老洪頭站起身來,哼著朝鮮小調“多拉吉,多拉吉!”一邊唱一邊舞。他個兒高,舞姿好,知青們從未看見過,覺得新鮮極了,大家都熱烈鼓掌。
有一天,大家正坐在糧庫場上休息,這時,有一個天津的女知青從場地中間走過。在糧庫勞動的都是20歲左右的男知青,見到這位女青年過來,都情不自禁地扭過頭盯著她看。等女青年走遠后,老洪頭就問在場的知青:“我們場上誰的力氣最大?”知青們有的說這個力氣大,有的說那個力氣大。老洪頭說:“你們說得都不對,我看剛才走過的女知青力氣最大。”大家問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說;“她走過時,你們幾個的頭都扭歪了,你能不說她力氣最大?”知青們聽了一個個笑得東倒西歪。他卻一本正經地說:“我可告訴你們,找女朋友就要像打仗一樣,認準了就要沖鋒,堅決拿下!”知青們又是一陣哄笑,勞動后的疲憊頓時煙消云散。
老洪頭的家鄉(xiāng)在安徽金寨縣,安徽的黃梅戲膾炙人口,家喻戶曉。我沒有想到,老洪頭離開家鄉(xiāng)幾十年,竟然還沒忘記家鄉(xiāng)的戲曲。冬天里,農場宿舍都燒土炕取暖。他對我說:“小孫,你去挑水,我來燒炕。”說完,他學著“天仙配”里董永的唱腔唱道:“你挑水來我燒炕。”看著他手舞足蹈的樣子,我忍俊不禁。我感到,他已經完全沉浸在勞動的歡樂之中,忘記了自己是被勞動改造的對象。
此時,農場的職工和知青也早已把軍管會“不要與‘走資派’接觸”的禁令拋在腦后,我們的宿舍成了知青每晚必來的“俱樂部”。大家聚在小屋里,有時下棋打撲克,有時聊天聽老洪頭講故事。老洪頭的象棋下得特別好,知青中沒有人能贏得了他。知青小羅不服氣,輸了一盤還要下,老洪頭說:“你的棋臭,是個‘臭棋簍’。”在我們這個小屋里,沒有“走資派”和革命派的區(qū)分,沒有高官和老百姓的區(qū)分,也沒有年老和年輕的區(qū)分,大家都是普通勞動者,不分彼此,水乳交融。
他容不得百姓挨餓受凍
與老洪頭相處時間長了以后,農場的職工和知青已完全把老洪頭當作了自己人。尤其是我與他吃住在一起,知心話越來越多。在我的心目中,他不僅是一名叱咤風云的將軍,更是一位可親可敬的長輩。我發(fā)現(xiàn),他雖然身處逆境,但心里依然想著人民,尤其容不得老百姓挨餓受凍。
深秋,農場的玉米都已被收割完畢。一天傍晚,我陪老洪頭到田間散步,老遠就看到農場的“看青”人員,背著土槍,正在追趕一群撿拾玉米的老鄉(xiāng)。他問我:“為什么不讓老百姓撿玉米?”我說:“這是農場多年來定下的規(guī)矩。”他說:“東北解放戰(zhàn)爭時,我在這一帶打過仗,知道這里的老百姓一到年底,家里經常斷糧、吃不飽。為什么不讓他們撿?我得找軍管會說一說。”我勸他:“你別多管這種事,太平點算了。”他說:“那不行!我不信合情合理搞不過無情無理的。”
正說著,看見軍管會張主任也出來散步,張主任似乎也看見了我們,想躲,但被老洪頭叫住了。老洪頭走上前去,嚴肅地對張主任說:“農場的這個規(guī)矩是不合理的。秋收已經結束,過幾天就要秋翻,地里的玉米不撿干凈,不就白白浪費了嗎?這里的老百姓連粗糧都吃不飽,他們來拾點落下的玉米,為什么要趕他們?你是個軍人,別忘了軍人的根本任務就是保護人民,為人民服務。”張主任被老洪頭說得啞口無言,答應回去研究研究。
很快,農場取消了原有的規(guī)定,不再阻撓老鄉(xiāng)撿拾秋后落下的玉米。消息一傳開,方圓幾十里的鄉(xiāng)親們都知道了,他們說,老洪頭敢為咱們撐腰,是個好人吶!
老洪頭經常對我說,我們共產黨的干部,不管是老革命,還是年輕干部,都是來自人民,應該為人民做事。所以,他對老百姓的感情完全發(fā)自內心,沒有半點做作。
農場周邊每個月有兩次趕集。每逢趕集的前一天,老鄉(xiāng)們都從四面八方趕著馬車到農場來拉糧食、酒和酒糟等物品,裝好車后就到加工連門口討水喝。老洪頭看見老鄉(xiāng)喝的是生涼水,擔心他們喝壞了肚子,就對我說:“小孫,你以后每次燒兩桶開水,放在門口讓老鄉(xiāng)喝。”從此以后,趕車的老鄉(xiāng)喝上了熱水。他們十分感激,到處說:金寶屯勝利農場來了個好心腸的大官。
加工連老楊家有6個孩子,生活十分困難。他家住在五營,離加工連很遠,每天都要帶著14歲的女兒來場部中學上學。記得那是1970年4月,老洪頭的夫人張文來農場探親。傍晚,天刮著大風,下著小雪,十分寒冷。老楊的女兒跑到我們住處門口躲避風雪,穿著單薄的小姑娘凍得瑟瑟發(fā)抖。老洪頭看見了,便上前問她:“姑娘,你是誰呀?”我說:“這是老楊的閨女,正在等她爸爸下班接她回家。”老洪頭轉身回屋,對著老伴喊:“張文,快把你的呢子短大衣拿出來。”從老伴手里接過大衣,老洪頭親自給女孩穿上,并告訴她:“你每天上學來回十幾里,天氣冷,可別凍著了。”過了一會兒,老楊過來了,老洪頭又對老楊說:“孩子正在長身體,以后給她多穿一點,別凍壞孩子。”老楊握著老洪頭的手,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后來,老洪頭知道了老楊家的困難,便經常送錢送物接濟他。這件事農場的人都不知道,只有我最清楚。我還記得,張文第二天離開農場時,是穿著老洪頭的一件舊棉襖上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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