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外國文學，除了從課本上讀到的單篇作品外，成本的著作我在少年時代都沒讀過?？赡苁墙夥艆^(qū)印刷和交通條件所限之故，那時的課外讀物幾乎全是古典文學和劍俠公案小說。較大量地閱讀外國文學作品還是在我參軍之后。尤其是上世紀50年代初，因抗美援朝戰(zhàn)爭期間機要電報往來頻繁，工作量激增，我在長達一年的時間中幾乎沒有睡過囫圇覺，最后終于累倒，被醫(yī)生勒令病休半年。在這段空閑時間里，我閱讀了大量外國文學作品，尤其是俄羅斯和蘇聯(lián)的戰(zhàn)爭文學，包括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西蒙諾夫的《日日夜夜》、法捷耶夫的《青年近衛(wèi)軍》、尼古拉耶娃的《收獲》等，當然，還有屠格涅夫、托爾斯泰、契訶夫、蒲寧以及法、德等國家的文學作品。

在養(yǎng)病期間，作品中的情境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相互感應是強烈的。在獨自的活動與靜思中，生活和心思都比較單純，很容易與客觀物象及某些人物的處境和感受互應對接。我曾去遠郊醫(yī)院復查，在途經一片白楊樹林時，索性解開棉大衣的扣子，就像張開翅膀的大鳥，迎風勁飛，那一刻我仿佛卸掉了病體的精神負擔，盡情沐浴在大自然的自由空間里，白楊林仿佛變成了白樺林。我心境超然，將真實的場景與閱讀中的俄羅斯作家屠格涅夫和蘇聯(lián)作家常常描寫的廣袤原野、無際的白樺林疊印在一起，忘卻了身體的不適而充分接受洗禮。這樣一來二去，促使了病灶的收縮和鈣化，大自然中的良性能量與精神抗體真的產生了神奇作用。

帶來這種相互感應和激勵的書籍還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主人公保爾·柯察金與命運搏斗，以無比堅忍的精神抗住病殘的折磨，在寫作中重獲更有價值的生命。這促使和激發(fā)我在養(yǎng)病中開始練筆式的寫作，其中一篇根據自己先后兩次打破機要譯電新紀錄的工作體會寫成的文稿在《中國青年報》發(fā)表，使我驚喜得當夜不能入眠。

印象更深的是《日日夜夜》和《青年近衛(wèi)軍》等描寫二戰(zhàn)中蘇德戰(zhàn)爭的“實戰(zhàn)”之作。我在大學時課余曾研究過蘇聯(lián)作家西蒙諾夫。這位作家在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開始時就寫下了當時流傳甚廣的詩文，有的傳入了中國。我在上小學時就讀過他的少量詩作。解放戰(zhàn)爭后期，他率新聞代表團訪問中國，我也讀過他較多的“文藝通訊”。因是記者出身，他的作品中有“新聞味兒”，現(xiàn)場感很強，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其描寫斯大林格勒戰(zhàn)役的《日日夜夜》，正是作者得于現(xiàn)場、感于現(xiàn)場、草于現(xiàn)場，可為小說亦可謂紀實文學。我讀此書至今已過60余年，許多情節(jié)已漸模糊，但有一些震撼人心的場景仍歷歷在目，如：在巷戰(zhàn)達到白熱化的階段，暫居地下室的婦女和孩子以極大的堅韌與耐力度過炮聲隆隆的日日夜夜，母親一刀一刀切著土豆片，孩子眼巴巴地看著卻不哭不鬧……這樣的細節(jié)，無聲地宣示不屈的人民是不可征服的。這不禁使人聯(lián)想到列寧格勒圍城近三年而未破，如此難以想象的意志力和抗擊力是從何而來？是信仰的堅定與民族的性格，構建了一個又一個傳奇的精神堡壘。

俄蘇作家筆下的一切，不僅有“力”，更有濃烈的“味兒”。寫堅定與強韌并不總是豪言壯語。常常借助典型場景中的人們的眼神、動作和寥寥數語，便釋放出一種“現(xiàn)場味兒”。這是生命的原汁原味，最樸素卻又最精純，最真摯的情感與凝定的理性高度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