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天道思想是儒家的終極關懷,是儒家的形上學。這種形上學可以從三個層面來理解:一是哲學性的終極關懷,即在哲學論證過程中必然會推導出一個無條件者；二是宗教性的終極關懷,即對這種無條件者給予一種態(tài)度,相信它真實存在,并能夠對現(xiàn)實人生的精神生活予以影響；三是道德實踐性的終極關懷,即無論是通過哲學論證還是通過宗教認定,所獲得的終極的無條件者能給人一種信心與信念。比如孔子說“天生德于予”即屬這種信心與信念。第一種理解屬于一般的思維活動,第二種理解屬于宗教信仰,第三種理解屬于道德實踐。

除了以上三種理論面向,先秦“子儒”還有一個最為明顯,也可以說是傳統(tǒng)儒學最大的思想性格,即強烈的政治關懷或政治訴求?？鬃又苡瘟袊?“干七十余君無所遇”,但樂此不疲?？鬃娱T人亦多求干祿、為政。孟子、荀子也曾游說于諸侯之國,宣傳其政治主張,并尋找現(xiàn)實的政治力量。這些都可以說是先秦“子儒”強烈政治訴求性格的必然外顯,而且這種思想性格可以說是“子儒”精神之結穴,“子儒”的一切旨趣幾乎都要歸結到這一點。

“獨尊儒術”造成了儒學的政治化、神學化,在讓儒學凌駕于其他思想派別之上的同時,也扼制了整個思想界的創(chuàng)造性

任何具有強烈現(xiàn)實訴求,或以社會現(xiàn)實問題為指向的思想流派,總希望其理念與設計在現(xiàn)實中得到實現(xiàn)。從先秦“子儒”那里,我們已經(jīng)看到,儒學先天就具有一種強烈的政治關懷和現(xiàn)實訴求。到了漢武帝時代,這種關懷與訴求變?yōu)楝F(xiàn)實。當然漢武帝采納董仲舒“獨尊儒術,罷黜百家”的建議,并不表示他本人在骨子里對儒學有多少感情或興趣,他之推重儒學更多是出于政治權爭的需要。而儒學的一些思想因子正好迎合了這種需要,同時儒學的政治訴求之實現(xiàn)也需要這種政治需要。政治需要儒學其實是在利用儒學,儒學需要政治其實也是在利用政治。儒術獨尊使雙方達成了一種“雙贏”局面:儒學變成儒術,這滿足了政治的需要；儒術得以獨尊,這滿足了儒家的需要。將兩者挽結在一起的就是“經(jīng)學”。經(jīng)學極盛,“子儒”便徹底轉變成“經(jīng)儒”。

從這個轉變過程可以看到,“經(jīng)儒”的第一個特征是政治化。為了保持其在政治生活與精神世界的話語霸權,“經(jīng)儒”將孔子圣人化,將六經(jīng)神學化。這又形成了“經(jīng)儒”的第二個特征即神學化,儒家經(jīng)典成為不容置疑的萬世常法。同時,儒家經(jīng)典也不能再被自由地解讀,而是必須嚴守師法與家法,以至于“師之所傳,弟之所受,一字毋敢出入”。這就形成了經(jīng)學的第三個特征,即著述方式的章句化。

“經(jīng)儒”的這三個特征對儒家哲學的發(fā)展造成了非常不利的影響。首先,儒學的政治化使儒學成為政治的附庸,從而喪失了獨立性與批判性。儒學要想繼續(xù)利用政治,就必須始終被政治利用。兩漢經(jīng)學時代,政治利用儒學的有效手段是投放定量的、有限的博士官位和免徭高俸等“祿利”。儒學成了政治的精神加工廠,政治需要什么,儒學就供應什么。“儒學”徹底變?yōu)?ldquo;儒術”,儒學就失去了自身的獨立性。失去獨立思考的儒學能有多大的批判性?這是頗令人懷疑的。而創(chuàng)造性往往源于其批判性,失去思考獨立性的最終代價必然是思想創(chuàng)造性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