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時代的民族與國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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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時代的民族與國家(2)

二、民族國家發(fā)生深刻改變

在現在的所有社會組織和社會結構中,受到全球化沖擊最大的當屬國家。隨著全球化的持續(xù)進行和不斷深化,國家的構成要素、組織架構、運行方式等都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在全球化時代,國家的變化是多方面的,也是十分巨大的。從與民族相關的角度來考察,民族國家的深刻變化也是十分突出的。

國家這種政治現象既不神秘也不神圣,它不過是必須以社會方式生存和發(fā)展的人類所創(chuàng)造的管理社會的一種政治形式。當然,也是人類迄今為止所創(chuàng)造的最為有效的政治形式。這樣的政治形式通過以有組織的暴力支撐的國家權力對社會的管理而將一定地域范圍內的人群整合為一個政治共同體。但是,構成國家本質的,是那個在有組織的暴力的基礎上建立和維持的國家權力。國家一旦形成,就會根據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同時也依循自身的規(guī)律而不斷地變化。在這樣的變化過程中,國家在不同的社會歷史條件下以不同的形式呈現出來,于是便形成了一個國家形態(tài)演變的過程。

今天這個時代占統(tǒng)治地位的民族國家這種國家形態(tài),首先出現在西歐,是歐洲國家形態(tài)演變過程中的一種形態(tài)。歐洲最早的國家形態(tài)是古希臘城邦國家,隨后依次是羅馬帝國、基督教普世世界國家、王朝國家和民族國家。民族國家在西歐形成并顯現其優(yōu)勢后,逐步擴展到北歐、南歐、北美,繼而擴展到全世界。今天的世界仍然處于民族國家時代——雖然民族國家的不足和缺陷日漸顯現,構建超越民族國家的新的政治形式或政治共同體的努力不僅日漸廣泛并越來越有影響,但人類至今尚未找到一種替代民族國家的國家形態(tài)。民族國家仍然是當今世界主導性的國家形態(tài)和政治形式。

作為一種國家形態(tài),民族國家承繼了王朝國家末期通過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建立的國家主權和相應的制度機制,并將其作為自己的重要內容。但是,民族國家最核心和最本質的特性,是民族與國家的統(tǒng)一,即民族取得了國家的形式,國家具有了民族的內涵。民族與國家的結合是通過民族(即國家的全體人民)對國家的認同實現的。而民族對國家的認同又是通過一套制度機制來保障的。所以,民族國家本質上是保障民族認同于國家的一套制度機制。而這個與國家結合在一起的民族,便是國族。正是這個國族支撐著民族國家的制度機制。“民族國家作為一種國家制度框架,其制度內涵的形成、制度優(yōu)勢的發(fā)揮,都依托于國族。沒有一個強健的國族,民族國家就無法發(fā)揮其制度功能,只能是徒具形式,甚至形同虛設。”[11]

在民族國家的制度機制及其民族國家世界體系逐漸完整且有效運行的情況下,民族國家的價值和規(guī)范普遍受到尊重。民族國家也努力維持自身的存在,持續(xù)進行民族國家建設。其中,最為重要的有兩點:一是通過民族國家的主權及其管理機制維持國家的民族構成,防止民族群體的跨國流動對國家民族構成沖擊。具體來說,主權機制通過體現國家主權的邊界、進出境管理等方式,限制成規(guī)模的人口跨國流動。在這樣的硬約束之下,跨國移民的人口有限,民族群體的跨國遷徙是不被允許的。二是努力維持國族的穩(wěn)定和有效運行,將國族建設作為民族國家建設的重要任務。國家普遍弘揚主流文化,實施強化民族同化的政策,形成并保持著強大的同化能力,從而保持了國族的統(tǒng)一,進而鞏固了國家認同。塞繆爾·亨廷頓描述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美國,就是這樣的狀況:“美國人成為一個民族,其成員享有平等權利,共有一個主要體現盎格魯-新教精神的核心文化,忠于‘美國信念’的自由民主原則”,“加強了美國人對自己國家的認同”。[10](P119)

當然,盡管移民受到限制,但發(fā)達國家內的移民人口也不少,并且在不斷地累增。但是,這些移民并不會對移入國的民族構成和國家認同造成重大的影響。因為,移民中的相當多數對移入國充滿了向往,甚至是為了實現某種夢想而移民的——移民美國的人口中的相當多數,都懷揣著一個美國夢。這些對移入國充滿向往的人們,在移民前便形成了對移入國的文化、價值的認同,因此,他們移民后不僅認同于移入的國家本身,也認同于移入國的文化,他們不僅不會對移入國的國家認同構成挑戰(zhàn),也不會在移入國重建民族,進而對移入國的民族構成形成挑戰(zhàn)。

然而,在全球化時代,隨著全球化廣泛而深入的推進,這一切都逐漸地也是根本性地改變了。在這其中,首當其沖的是民族國家的主權制度的變化。在全球化的沖擊下,民族國家主權的范圍、主權轉移、主權行使方式、主權性權利等,都出現了重大的變化,以至于引起一場民族國家主權觀的討論和爭論。除此之外,全球化還深刻影響著民族國家的民族構成和族際關系。

在商品、資本、技術等深入到幾乎每一個角落的全球性流動的同時,全球從事投資、生產和銷售的跨國公司的數量和規(guī)模迅速增加,各種文化交往日漸頻繁,政府、非政府組織和其他各種實體間的國際交往迅速擴展。而且,隨著全球治理的形成,超越于民族國家的治理形式越來越突出,全球治理的機制和機構紛紛建立。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口的流動在數量、質量、規(guī)模、范圍方面都在快速地甚至是成倍地增長。從民族的角度來看,民族群體的人員的跨國族際流動成為一種普遍現象。這樣的現象不僅出現于發(fā)達國家,也出現于發(fā)展中國家。不論是富國還是窮國,都有大量的外來人口移入。

在這樣的現實面前,全球范圍內的民族國家都必須面對一些新問題。盡管這些問題在不同地區(qū)的國家(尤其是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中出現的先后順序以及問題的嚴重程度等)可能會有相當大的區(qū)別,但不同國家出現的問題大致是相同的。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成規(guī)模增加的大量移民,無法構建起對移入國的認同。大量的移民之所以移入某個國家,是由于工作或生活的需要,與價值選擇無關,并不存在對移入國的向往以及由此產生的預先的認同。而且,其中相當數量的人,受教育程度不高,與移入國主流社會的交往存在相當大的障礙,即使他們愿意融入移入國的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中,最終也難以達成目的??傮w而言,這樣的移民并不是歸附者,只是定居者或旅居者。因此,全球化時代的大量移民已經無法像以前的移民那樣,能夠構建起對移入國的認同。

第二,在大量移民涌入的情況下,民族國家的同化能力受到了嚴峻挑戰(zhàn)。通過對移民的同化而保持國族的統(tǒng)一,是民族國家重要的維持機制。但是,面對著大量增加的移民,而且其中的相當多數人是聚居的,民族國家的同化能力就顯得捉襟見肘了。針對美國和歐洲的情況,亨廷頓說:“現在遇到大量移民,感到同化工作難做了”。尤其是“20世紀60年代起,來美國的移民又增多,使如何同化的問題變得突出了。”[10](P152)

第三,新移民在移入國凝聚成族的現象逐漸凸顯,新的民族建構現象日顯突出。大量增加的移民難以融入移入國的社會和文化,因此,總是聚居在一起。聚居在一起的這些人,在按照原來方式生活的同時,也將母國的文化帶到了新的聚居地,從而相互認同。當這樣的結構漸趨穩(wěn)定的時候,移民群體或“移民社群”的群體利益也日漸顯現,進而形成了族群利益訴求和族性身份要求。隨著群體意識的覺醒和增強,有意識地挖掘母國文化和進一步凝聚群體就成為自覺的行動。當這樣的群體被移入國的社會和政府當作族體來對待的時候,它們便顯現為民族——“族”本來就是群的意思,當人們結成一個穩(wěn)定的群體,他們便成了民族。

第四,日漸凸顯的新族際政治的理論和運動,進一步推動了新民族群體的形成。在歐美一些由移民形成的群體激增的情況下,各種基于民族群體利益的族際政治理論紛紛呈現,各種民族建構運動也屢屢出現。在美國,“為了促進這種民族屬性感復興,眾議員羅曼·普辛斯基于1970年提出‘民族研究法案’,主張授權政府為民族活動提供經費。”而且,“這一法案通過了而成為法令”。[10](P143)這樣的理論和實踐,不僅進一步凸顯了民族群體的權益,也加快了民族群體為了爭取、實現和維護自身利益而凝聚成族的進程。

隨著這些現象的出現,尤其是這些現象日益深化和普遍化,就會導致對民族國家這種國家形態(tài)具有顯著和深遠影響的兩大后果:

一是國家民族構成狀況的復雜化。最早出現于歐洲的那些原生性民族國家,是為了解決王朝國家將國內居民凝聚為“民族”后隨著民族意識的覺醒而出現的民族與國家的二元對立問題才創(chuàng)建的,因此,其民族構成是單一的。那些在民族國家的影響和民族國家世界體系的壓力下采取民族國家制度的模仿性民族國家,由于是將既存的多個歷史文化共同體整合為民族而構建民族國家的,這些被整合在一起而成為國族的歷史文化共同體之間的差異和界限仍然存在,而且這些群體在民族概念的運用范圍擴大后也被認定為“民族”,所以,這些國家被從國家民族構成的角度劃定為多民族國家。但現在的問題是,那些原生性的民族國家,由于上述情況的出現而逐漸“多民族化”了,成了“多民族”的國家;那些模仿性民族國家,原本就存在的多個民族共存的狀況中,又增添了來自外部的復雜因素。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幾乎沒有一個民族國家仍然保持單純的民族構成,原來民族構成單一的國家都逐漸地演變?yōu)槎嗝褡鍑伊?。極端民族主義者的“一族一國”的主張,越來越成為不可能實現的幻想。

二是族際政治日益普遍化。“所謂族際政治,實際上就是族際間基于民族利益并訴諸政治權力的族際互動……族際政治也是民族共同體在族際關系中運用政治手段爭取、實現和維護民族利益的過程。”[1]在全球化時代,國家的“多民族化”成為普遍現象,各個民族群體在爭取、實現和維護自身利益的過程中訴諸政治權力的族際互動日益頻繁,不僅越來越日?;?,而且對國家和社會影響的程度能夠與政權政治、政黨政權、集團政治等政治類型相提并論,從而凸顯為一種具有特殊內涵的政治類型。

從目前的現實來看,上述這些情況主要出現和存在于美國和歐洲,但隨著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的國家越來越融入全球化的進程,以及這些國家受全球化的影響越來越深化和廣泛,這樣的現象也逐漸在這些國家蔓延。因此,以上這些現象和問題在美歐之外的其他國家的出現,只是早晚的事情。

責任編輯:董潔校對:總編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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