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鄉(xiāng)來到異鄉(xiāng),一頭栽進洋人的世界。我想,洋同事一定視我這個唯一的華人為異類;我也默默地觀察周遭異國人士的行止。
他們天天吃冷色拉,捧著一大盤青菜葉、菠菜、洋蔥、甜豆莢、馬鈴薯,唉,不炒不煮,起碼也得腌一腌??!一大早就生冷不忌,怎么行呢?這是我的想法。
“牛奶先微波才喝???熱牛奶好喝嗎?”他們看我也的確與眾不同。
他們用欽羨的眼神看我,能用筷子夾起花生米粒往嘴里送。他們以叉子挑挖起盤中面條,在面條尚未滑落前,趕緊旋轉叉柄,將之卷于叉枒的干面,急急送入口。“為什么不用固定的四根叉枒插面,用圓滾滑溜的兩枝細棍吃面。不是很費勁嗎?”我真想回說,“用筷子,中國功夫嘛!”
一般說來,中國人比較嚴肅;洋人說話直接,思維活潑有創(chuàng)意。
六年前的中國春節(jié),洋同事們給了我一個“驚喜派對”(Surprise Party)。這個茶會,讓我意外地大吃驚,也體會到這是美國文化,而原來我一直是在他們溫馨的關注里。別看平時工作緊湊、各忙各的、進進出出;搞怪搞笑起來,個個都是高手。
講西班牙語的阿伊妲,年輕窈窕,天生紅發(fā),皮膚皙白,輪廓分明,她愛跳阿根廷熱舞,更愛那揮擺雙手、扭腰弄臀的瑪格蕾那舞,是位熱力四射的時尚女郎。當天,我不知情,推門步入中型會議室,打開燈光,全室立即爆出歡呼:“新年快樂!”阿伊妲穿著一襲開叉及膝的紅旗袍,旗袍緞面挑金絲線,繡有飛龍彩鳳與祥云。她頷首低眉,佇立場中央,一把折扇半遮面。宛若一幅溫柔、委婉、優(yōu)雅而古典的仕女圖。這當然是中國風的加持,卻是“笑果”十足。
非洲裔的馬若琳,身高一米七四,鮮紅亮麗的中式對襟夾襖,與她平日衣著款式大異其趣;別致的鳳仙領,馬若琳讓它敞開著,露出非裔人特有的長頸粗項;健美豐胸,圓圓滿滿,襯映那夾襖上的粉白寒梅、鮮艷牡丹,凸顯了包也包不住的濃濃喜慶。東方年節(jié)的風景,立即映現(xiàn)在面前。
計算機工程師杰弗里,從夾克口袋掏出玻璃鼻煙壺:“這是什么東西?用鼻抽煙?圖是怎么畫上去的?”大家輪流把玩這奇特的珍品,贊嘆中國藝術之精美。
芭芭拉舒展立軸字畫。有竹叢、古琴、明月;題詞:“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她說,路過曼哈頓第六大道十八街畫室,看到這件字畫,似乎意境很美,非常喜歡,就買下。“請你解釋給我們聽,這人在想什么?”我說:“他正在享受孤獨。”“哦!孤獨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也喜歡孤獨。”芭芭拉是老板唐諾的秘書。這字畫,現(xiàn)在就掛在她的一人辦公室,陪伴著她。
老板唐諾?泰德,出生于愛達荷州,自幼在馬鈴薯農(nóng)場追逐火雞和野山雞。他說:“中國以十二種動物做為年的代表。今年是雞年。我愿意和大家分享雞的故事。雞,知進知退。像極了中國人品德特性──懂得謙讓??催^斗雞嗎?雞一定先退一兩步,然后審時度勢,決定力道與方向,再行進攻。”他又說:“猛獅、野豹,只憑身粗力大,魯莽前沖,不計后果。中國人是三思而后行。”
“謝謝!謝謝!”我拱手作揖。他們有樣學樣地拱手,大家和樂融融,融在中國文化里。
為了讓孩子學習中文,把一對雙胞胎送進公立雙語小學的珊卓拉,從中國城買來有如端午節(jié)香袋的吊飾,紅繩打個吉祥結,兩顆薏米大的琉璃珠,下方則是兩只晶亮耀眼,如矮扁茶壺狀的紅柿子。象征著“事事如意”。
莫妮卡和我同一天到職,“我是八分之一中國人。”第一天她就輕輕對我說。
這天,她講述她所知道的中國風俗。
“我的曾祖母是中國人,照其家鄉(xiāng)習俗,夫婦要同浴。家里有個大木桶,每次我回圭亞納的老家,總要在老木桶里泡澡,那感覺跟在白瓷缸淋浴大不相同。從小就聽奶奶說,中國夫婦相愛相敬,是因為一起洗澡。奶奶還說,有一次,爸媽吵嘴,一整天,兩人都不開口。到了洗澡時間,爸爸放熱水進木桶,兩人一起洗澡,第二天見他倆有說有笑。”
聽了莫妮卡一席話,我想,大概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的風俗吧!好像傜族有此生活習慣。透過紅酒、果汁與可口甜點的催化,大伙兒話更多了。莫妮卡的木桶故事還未完呢,“家里那木桶雖已陳舊,家人還是喜歡它。有一次,大概是用力過猛,喀嚓一聲,木澡盆斷了箍,散裂開來,洗澡水淌了一地。還好,從事木工的祖父,換了鐵箍,把它重新組裝,還它原來面貌。八十九歲的曾祖父撫摸著木盆,喃喃自語道:咱家唯一的中國寶貝!”
唐諾輕松地走入一群談話圈,他說:“我的主意沒錯吧!想將她拉進我們的池塘里,我們必須先跳下去。”他們所說的“她”就是我。其實,我早已在這個大熔爐里啦!
門外,天已黑,冷風迎撲而來;但我心中充滿溫暖。朗朗的歡笑,依然在耳際回蕩,那笑聲與暖意,伴著寒夜街燈,留下一個難忘的異國中國春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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