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帶如挽帶,梨花似挽花。層層褶皺的南太行山,仿佛一個黛青色的巨大花環(huán),簇擁著柏尖溝村,為它今年的清明堆滿了憂傷和哀怨。
褶皺深處的鹿頭嶺下,一抔黃土,掩埋著一位共產(chǎn)黨員,一位為群眾利益鞠躬盡瘁的村黨支部書記。
2005年7月20日,在架設(shè)柏尖山景區(qū)通訊光纜時,59歲的林州市原康鎮(zhèn)柏尖溝村黨支部書記許東倉,因勞累過度,突發(fā)心肌梗塞,倒在了工作崗位上。
于是,在養(yǎng)育過孫占元、石玉殿、谷文昌、楊貴等當代英模的太行山麓、紅旗渠畔,又一個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的名字從這里傳出,迅速傳遍了豫北大地、莽原中州。
4月5日清明節(jié)這天,數(shù)百名村民像去年為許東倉送行時一樣,再次從九垴十八溝匯聚到他的墳前,用樸實而古老的傳統(tǒng)方式,為他設(shè)祭獻供,上香磕頭,跟他傾心訴說。
“我抱怨過,絕望過,是你給了我希望,使我感受到了啥叫共產(chǎn)黨員,啥叫黨的溫暖!許書記,我這心窩子里的話你知道嗎?”養(yǎng)雞專業(yè)戶平春生跪在墳前,含淚叩問。
共產(chǎn)黨員就是峰巔上的樹,人們眼里的旗,平日里看得見,關(guān)鍵時立得起。只有時時往前想,處處做表率,事事靠前站,群眾才覺得你是主心骨,再苦再累都跟著走
跨越時空的對話,亦真亦幻,聲低語重。
滿坡的松柏在頷首,滿樹的梨花在聆聽。
望著對面的鹿頭嶺,平春生講述著他所景仰的這位共產(chǎn)黨員。
幾年前,平春生因所在的水泥廠倒閉而徹底斷了生計,回村后一度非常沮喪。養(yǎng)雞剛有點經(jīng)驗,想擴大規(guī)模,又苦于借不到資金。
“鄉(xiāng)親們都說,‘事難當,找東倉’,村里大人娃子有困難,只要東倉知道了,他都會盡力幫扶。于是我就找到了許支書。”
“這事兒我看行!你成功了也給大伙兒做個榜樣。要都有掙錢的事情做,還愁柏尖溝脫不了貧?”
平春生說:“后來為了幫我貸到款,好幾次,許書記早上6點用摩托車帶我去信用社門口‘堵’主任,硬是‘感動’來了指標。為了幫我找擔保,他舍著面子找到9組的李海倉;為給擴大雞場調(diào)整地,他又找鄰組做工作;為解決雞的飲水問題需要建120立方米的水池,老許又幫我借來了水泥……”
“你說,這跟他自己家辦養(yǎng)雞場有啥兩樣?他這人咋恁好哩?這樣的好人咋走恁早哩?得到他走的信兒,俺一家人抱頭哭了一晌!”平春生幾度哽咽,難以成句。
鼓勵退耕還林,發(fā)展林業(yè)經(jīng)濟,是上級對山區(qū)建設(shè)和生態(tài)保護提出的長期號召。但山區(qū)群眾囿于對土地和種糧的特殊情結(jié),推動起來非常困難。
2003年春節(jié)剛過,許東倉率領(lǐng)兩委干部,帶頭在各自的責任田里挖坑植樹,種上了香椿、核桃和花椒。同時,不厭其煩地給群眾講優(yōu)惠政策,算效益賬,個別的多次上門動員,光是趙保周一家他就七次登門。“許書記,就沖你自己帶頭退耕這一條,樹我是種定了!”
這一年,在許東倉帶領(lǐng)下,柏尖溝村退耕還林708畝,超額完成了上級規(guī)定的驗收指標,使森林覆蓋率達到了85%。
在許東倉帶領(lǐng)下,村民們在經(jīng)濟林里套種黃姜、丹參等中藥材,家家戶戶都增加了收入。全村人均收入已由幾年前的800元增加到2400元,九成家庭裝上了電視和程控電話。還是在許東倉“第一個”的帶動下,一半以上的村民修池子、學技術(shù),用上了沼氣,告別了祖祖輩輩的煙熏火燎。
許東倉為群眾處處做表率,事事靠前站,為自己卻想得最少,做到最后,公私分明,從不沾公家半點便宜。
“父親走了快一年,在眼前浮現(xiàn)最多的面容竟是他發(fā)怒的樣子。”許東倉的女兒許俊梅酸楚地說。
2001年的一天,農(nóng)網(wǎng)改造的施工人員正在村里立桿架線,母親找到村里電工李石倉要了一個膨脹螺栓固定晾衣繩,剛回家的父親發(fā)現(xiàn)后生了氣:“一個螺栓不值幾個錢,可那是公家的!如果咱家拿一個,別人就會拿十個、一百個,干部家?guī)ь^占便宜,群眾會咋看我這個支部書記?!”逼著我們把螺栓送了回去。
許俊梅指著門口的土路說,2002年村里硬化道路,施工隊的師傅想趁方便,把通往我家的十來米土路也鋪上水泥。剛支好模板,聞訊而來的父親趕到了,批評我們:“我是黨的人,只有帶頭奉獻的份兒,決沒有損公肥私的權(quán)!”堅決把支好的模板拆掉了。
和許東倉搭了十幾年班子的村委會主任王建才,說到許書記時,尊崇之情溢于言表。
早年許書記創(chuàng)辦村辦食品廠,先后為村里上交50多萬元,他自己沒多拿過一分錢。村里的財務(wù)管理,從來都公開透明,就像洼子里的山泉水,清清亮亮。為了給村里省錢,外出跑項目,總是吃地攤兒,借住親戚家,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你說,這樣的好班長咋會說走就走了呢?!”王建才兩眼迷茫,滿臉憂傷。
“為鄉(xiāng)親你吃了許多虧,受了不少罪,硬是累死在崗位上。東倉叔,九泉之下你后悔不?”被許東倉“搶”回來的柏尖溝學校老師李曉青透過淚眼,翹首問天。
太行山不說話,你能說它聾了?淇河水不說話,你能說它啞了?頭頂?shù)纳n天不說話,你能說它眼瞎了?當干部就要為群眾吃苦受累辦實事,長遠對得起鄉(xiāng)親的信任、自己的良心
跨越時空的對話,亦真亦幻,聲低語重。
滿嶺的云彩在頷首,滿溝的桃花在聆聽。
記者眼前的柏尖溝小學,是全村目前最好的建筑,兩層小樓,可以容納7個班。
“這是許書記領(lǐng)著建的,是安陽市深山區(qū)第一所標準化學校和縣級管理達標學校。”“圖紙是他親自畫的,形如簸箕,意在張開雙臂,吸納英才。”村民們爭相說道當年建校的故事。
原來的學校擁擠狹小,破爛不堪,每逢下雨,屋外大下,屋里小下。“娃兒們是咱山區(qū)的希望,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把學校蓋好點兒!”為籌措18萬元資金,他帶頭捐款,四處募捐,壓縮了村里一切開支。經(jīng)過幾個月的苦戰(zhàn),硬是在山坡上劈出平地,建成了新學校。
1999年,學校正缺老師時,許東倉聽說本村姑娘李曉青從安陽第一師范畢業(yè)了,就幾次到她家做老人工作,又到她實習的硯華臺小學當面動員。
李曉青說話的時候,淚水一直在眼眶里打旋兒:應(yīng)該是那年八月二十幾號,東倉叔再次找到我說,“‘狗不嫌家貧,兒不嫌娘丑’,你咋能嫌棄生你養(yǎng)你的柏尖溝呢?跟我回家吧,閨女!咱柏尖溝的娃兒們需要你。你東倉叔代表鄉(xiāng)親們求你啦!”說著,抱著我的行李就放上了摩托車。
于是,李曉青成了柏尖溝小學教師中第一個師范院校的畢業(yè)生。于是,太行深山有了一位新時代的“瓦爾瓦拉”。
由于柏尖溝的供電線路負荷太小,平時,機器帶不動,燈如螢火蟲。而且電價太高,有的村民寧可用油燈照明也不敢用電。
“咱山村比不得平地村,咱不主動,啥時能輪到咱?”1998年冬天,為了搭上全市第二批農(nóng)村低壓電網(wǎng)改造這班車,許東倉瘋一樣地去爭取。
等跟電業(yè)部門協(xié)商好時,已到了年根兒。別人都在辦年貨,他帶著一班人踏著積雪從縣城往柏尖溝拉電線桿,從大年二十三一直拉到二十八。終于,柏尖溝村成了全鎮(zhèn)唯一一個實現(xiàn)了低壓電網(wǎng)改造的深山村,鄉(xiāng)親們再不用為電發(fā)愁了。
是啊,山里人窮窮在山,山里人苦苦在路。
“柏尖紅葉”是太行山有名的景觀,柏尖山的物產(chǎn)也豐富,就是因為交通不便,慕名的游客抱憾離去,林果藥材運不出山。一位村民蓋房買水泥,當車送到難行的山道時,司機說啥也不走了,硬是把幾十袋水泥卸在路旁。無奈的村民只好用小推車一車車往家推,往返十幾趟,淚汗六十里。
“不修好柏尖山的路,我們這屆兩委會愧對鄉(xiāng)親,愧對良心!”兩委會上,許東倉斬釘截鐵。
1993年冬天,依靠村委會僅有的幾千元啟動金,柏尖溝的“紅旗渠”——一條通往柏尖山景區(qū),寬8米、長4000多米的水泥硬化工程在隆隆炮聲中開工了。
在此后120天的日子里,許東倉每天不到6點就第一個上山,晚上最后一個下山,帶領(lǐng)全村11個村民小組的400多勞力自制炸藥,崩山鑿石,日夜奮戰(zhàn),終于在懸崖峭壁上開通了一條達到一定標準的景區(qū)公路。接著,老許又帶領(lǐng)群眾,利用上級扶貧的政策,開始了硬化通往24個自然村的道路建設(shè)。經(jīng)過幾年苦干,全長12500米的“村村通”水泥路全部竣工。
這鋪進大山深處的路,是樹在百姓心頭的碑??!
“為了修路,許書記啥都不顧了。家人、身體全撂在一邊!”
許變芹說,光在工地上,許書記就暈倒了三次。他不僅虧待自己,也曾“虧待”過二弟。這也許是許書記心中永遠的痛!
還是為了這條路。當路面硬化到關(guān)鍵路段鹿頭嶺時,許東倉的二弟胃癌擴散,醫(yī)院兩次下達病危通知。許東倉已經(jīng)準備好了東西打算趕過去,可工程上冒出了幾個非解決不可的關(guān)緊事走不開,直到二弟臨終的最后一刻,他也未能與他說上一句話。
他悔啊!愧??!人們說,那一陣兒他整整憔悴了一圈兒,還見他坐在二弟的墳邊上失聲痛哭……
“許叔叔,奶奶天天說想你,眼都快哭瞎了,你聽到?jīng)]有?聽到了,咋還不回來?”被許東倉“逼”進學校讀書、自小沒娘的小姑娘郭富強揉著淚眼,細聲輕問。
我許東倉是娘的兒子,何嘗不是全村父老的兒子?老少千把口,相處多少年,誰家有難我不該幫,誰家受窮我忍得了心?鄉(xiāng)親們一天不過上好日子,我啥時候都不會安寧!
跨越時空的對話,亦真亦幻,聲低語重。
滿目的太行在頷首,滿河的淇水在聆聽。
“我想兒啊,白天等不到天黑,黑夜等不到天亮!”4月6日下午,當記者去看望許東倉的82歲老母時,她攥著記者的手久久不丟:“沒想到他走到了我前頭!我就是想兒??!”
許東倉是出名的孝子。平日里不管多忙,出門前總要去母親屋里看一看,回來多晚,也要到母親床前問一聲。只要在家,總是端吃端喝,悉心照料。
忠厚與孝順相生,善良與仁慈為伴。關(guān)于許東倉對待鄉(xiāng)親們的感情,柏尖溝人似乎有太多的話題。
聽說記者來采訪,行動不便的78歲孤老太太許改,生怕錯過了傳揚許東倉的機會,專門托鄰居郭榮英找上門來。
前年夏天突降大雨,許支書想到許改老人的土坯房子漏雨沒來得及修,便冒雨跑去處理。由于來不及找人,患有高血壓、心臟病、坐骨神經(jīng)痛的他,只好自己爬上房頂蓋雨布堵漏、到房后挖溝排水。
直到完全放心后,泥人般的老許這才深一腳淺一腳往自己家里跑,去處置同樣漏雨的屋頂。到家一看他驚呆了:雷鳴電閃下,大雨滂沱中,自己老伴李堂花在房頂鋪雨布,80歲的老母攀著梯子往上遞磚頭。許東倉上前抱住娘:“娘啊,快進屋,你兒來晚了!讓您淋著啦!”
“老許經(jīng)常說他心里有愧,對不住鄉(xiāng)親,沒有讓大家都住上好房子,像城里人一樣過上好日子”村委會主任王建才對記者說。
村民趙江蘇丈夫去世,兒子許廣俊在山下讀高中,幾次因困難打算輟學,都是老許幾經(jīng)周濟才讀下去;74歲的孤盲老漢趙崇明生活非常艱難,他每次摸下山,平時或者年節(jié),老許總要登門慰問;殘廢軍人郭來全80歲去世時,許東倉親自為他送殯。
60歲的康先花說,自己13年前做過大手術(shù),近3年又住了兩次醫(yī)院,每次許支書都去探視。后來丈夫又患了偏癱。有一次,許支書聽說我們實在接濟不上,親自送來了米面和300元救濟款,還給我不能穿硬底鞋的丈夫買來了4雙軟膠底鞋。
采訪結(jié)束后,康先花再次返回來:“記者同志,你千萬別把俺說的給忘登報了??!”
怎么會忘記,怎么能忘記,又怎么敢忘記呢!我們就是要用筆和紙來記錄一名親民愛民書記的感人事跡,來謳歌一位敬業(yè)敬民干部的奉獻精神,除此之外,我們還能做什么呢?
“許叔叔還會回來,他要不回來,誰還給我買文具?誰給我買花衣裳?”
站在記者面前的小富強像小松鼠一樣膽怯。她讀4年級,是許東倉把她“逼”進學校的。
小富強家很窮,窮得連電燈都用不起。自小沒娘,與年邁的父親相依為命。
到了入學的年齡,因交不起學費,父親就沒打算讓她上學。臨近開學的那天,許東倉來到她家,問咋還不去報名,小富強的父親說:“你看這家窮得……算了吧,終究也供不起!”許東倉問小富強:“富強,跟我上學去吧。”小富強搖搖頭。“為啥?”“上學得要錢。”許東倉眼圈紅了,一把抱起小富強:“走,上學不要錢!現(xiàn)在不讀書,啥時候才能富強?”
許東倉背著孩子代交了學費,給她買了文具和新褲子,隨后年年給她辦“兩免一補”,為她貼補費用。
“你記得許東倉叔叔嗎?”“記得,是他送我上的學。”“你想他嗎?”“想,看到文具盒就想起他。” “你長大了干啥?”“考大學!”“大學以后呢?”“回來當老師。”“還有嗎?”“要是許叔叔回來了,我養(yǎng)活他!”
言者戚戚然,聞?wù)咪鷾I!
小富強說話的時候,太行山?jīng)]有說話,淇河水沒有說話,頭頂?shù)纳n天也沒有說話??呻[約中,記者分明感受到了什么,如山一樣厚重,似海一樣深邃,像蒼天一樣高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