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談南昌起義（1），要先回溯一下第一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的歷史。

　　一九二三年，黨的第三次代表大會（2）決定了我們黨同國民黨合作。一九二四年，孫中山的國民黨，在我們黨和共產(chǎn)國際（3）以及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的幫助下，規(guī)定了聯(lián)俄、聯(lián)共和扶助農工的革命政策，實行改組，成為各民主階級的聯(lián)盟。這樣，就形成了第一次國共合作，掀起了大革命。那時，國民黨僅有的一點點家底被搞得差不多了，需要重新建立，因此需要同我們合作，取得我們的幫助。

　　大革命時期，我們黨中央就組織了軍委，蘇聯(lián)給中國派來了軍事顧問。國民黨在我們黨的支持下，創(chuàng)辦了黃埔軍官學校（4），建立了國民革命軍，改造舊軍隊。在北伐戰(zhàn)爭開始時，國民革命軍在廣東已有六個軍（5）。大批的共產(chǎn)黨員被派到軍校和軍隊中去做政治工作，有的部隊從連到軍都有共產(chǎn)黨員擔任黨代表。這就是說，我們黨從那個時候起，就開始注意軍事工作，就開始在軍隊中建立革命的政治工作，就開始注意到了武力和人民相結合、革命的武裝斗爭和群眾斗爭相結合。正因為如此，才有了北伐戰(zhàn)爭的迅猛發(fā)展和巨大勝利。這不是偶然的，是由于我們黨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指導和有當時的蘇聯(lián)紅軍作榜樣。雖然那時黨對掌握革命武裝還沒有經(jīng)驗，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但是這個問題事實上已經(jīng)接觸到了，這件事已經(jīng)著手做了。因此研究黨的軍史時，應當從這個老根上研究起。

　　二

　　一九二七年四月，蔣介石利用了我黨右傾機會主義領導的錯誤，在策劃了一系列陰謀事變之后，終于公開背叛了革命，對人民進行大屠殺，許多工人、農民和共產(chǎn)黨員被屠殺了。七月，汪精衛(wèi)（6）又公開反共，同樣對人民進行了大屠殺。國共合作全面破裂。北伐軍中的大批共產(chǎn)黨員被清洗出來了，不能立足。為了挽救革命，也是由于形勢所迫，再不起義不行了，黨才決定八月一日在南昌舉行起義。當時，從決定起義到實現(xiàn)起義的時間是很短促的。現(xiàn)在看，決定要起義的時間是晚了一點。

　　南昌起義后，起義軍全部南下，目的是想去廣東汕頭找外援，結果在廣東潮汕地區(qū)遭受失敗。失敗的主要教訓，就是起義軍沒有和江西的農民運動相結合，而去了廣東。假如當時能夠利用軍閥內部相互之間的矛盾，就在江西各地開展農民運動，解決土地問題，建立革命根據(jù)地，同時也改造起義軍本身，那是完全可以站得住腳的。

　　起義軍進到廣東后分成兩路：主力進至汕頭、揭陽地區(qū)；另一部分在三河壩，由我指揮。當聽到潮汕方面我軍遭敵攻擊時，我們即由三河壩南下接應，行至饒平，接上了由潮汕地區(qū)撤出的一部分部隊約二百人，才知道我軍戰(zhàn)斗失利，已經(jīng)散失。我們加上這一部分部隊共約二千余人，又折轉北上，在武平舊城和敵人一個師打了一仗，然后轉到江西安遠縣的天心圩。這時部隊更渙散了，由三部分集攏在一起，有周士第（7）的一部分，有潮汕撤出的一部分和我原來指揮的一部分，七零八落，沒有組織。有些人中途跑掉了，留下的人也還有繼續(xù)要求走的。根據(jù)這種情況，我們就在天心圩進行了初步整頓，召集軍人大會，說明革命形勢和任務，指出最后勝利一定是我們的，以鼓舞情緒和堅定信心。經(jīng)過這次動員整頓之后，我們又繼續(xù)西進，經(jīng)信豐，于十月底到了大庾，對部隊進行整編。首先，整頓黨、團組織，成立黨支部。同時，把所有的人合編為一個縱隊，下屬三個隊。以后我們又轉到崇義縣上堡。

　　南昌起義留下來的這支隊伍，真正開始新的整訓還是在上堡。我們從南昌起義后，經(jīng)過三個月的行軍和作戰(zhàn)，直至轉到上堡后，才算穩(wěn)住了腳。我們利用這一時機進行了整訓。首先是整頓紀律，那時就規(guī)定了募款和繳獲的物資要全部歸公。其次是進行軍事訓練，每隔一兩天上一次大課，小課則保持天天上。為了適應客觀要求，當時已經(jīng)提出了新戰(zhàn)術問題，主要是怎樣從打大仗轉變?yōu)榇蛐≌?，也就是打游擊?zhàn)的問題，以及把一線式戰(zhàn)斗隊形改為“人”字戰(zhàn)斗隊形等。當然這僅是萌芽，關于游擊戰(zhàn)術以至整個戰(zhàn)略問題，還是后來由毛主席系統(tǒng)地、完善地解決的。

　　我們經(jīng)過這次整訓，部隊走向統(tǒng)一團結了，紀律性加強了，戰(zhàn)斗力也提高了。當時，毛主席直接領導的工農革命軍的一個營，由伍中豪（8）率領，曾經(jīng)和我們會合在一起參加了我們的整訓。

　　三

　　南昌起義前，駐在湘南的范石生第十六軍同我黨保持著統(tǒng)一戰(zhàn)線關系，該軍內仍然有我們黨的組織，范石生也有同我們聯(lián)合一起進入廣東之意。南昌起義后，部隊南下時，恩來同志就給我們寫了組織介紹信，以備可能同范石生部發(fā)生聯(lián)系時用。范石生同我也有舊關系，我們在云南陸軍講武堂時是同學，并且一起參加過辛亥革命（9）。當我們進至上堡后，范石生就主動派在他部隊中工作的共產(chǎn)黨員韋伯萃來同我們聯(lián)系，希望同我們合作。我們經(jīng)過黨組織的討論和批準，同意同他合作，就簽訂了協(xié)議。然后，我們的隊伍就開到湘南的汝城，同范石生部實行合作，我們用了他一個團的番號偽裝起來。

　　我們同范石生部合作是有條件的。談判時就先講好了：我們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黨什么時候調我們走，我們就什么時候走；他給我們的物資補充，完全由我們自己支配；我們的內部組織和訓練工作等，完全按照我們的決定辦，他不得進行干涉。事實上也是這樣執(zhí)行的。例如，我們進到廣東仁化時，還是照舊打土豪，殺了幾個地主惡霸。又如，為準備湘南暴動，我們就在汝城召開了衡陽所屬各縣縣委書記會議進行討論和布置。再如，黃紹竑（10）要進攻范部時，范要我們擔任后衛(wèi)，我們因而得到了范部遺留下來的大批物資，補充了自己。所有這些，都說明我們的行動是自主的，不受限制的。

　　當時同范石生合作，對我們來說是有好處的。第一，可以暫時隱蔽目標（我當時化名為王楷），求得休整的機會，待機行動。第二，可以得到物資補充。合作時，他給我們發(fā)了兩個月的軍餉，補充了被服彈藥等，我們臨走時，他又給了我們幾萬元現(xiàn)洋作為路費。一九二七年十二月，我們接受了黨的指示，去支援廣州起義（11），行至途中，聽說起義已經(jīng)失敗，我們就在韶關停下來。不久，我們脫離范部轉入湘南，組織湘南暴動。我們臨走時，范石生還給我們寫了一封信，表示他的誠意。我記得大意是：一、“孰能一之？不嗜殺人者能一之”（12）；二、為了避免部隊遭受損失，你們還是要走大路，不要走小路；三、最后勝利是你們的，現(xiàn)在我是愛莫能助。

　　四

　　我們脫離范部，從韶關北上，計劃去湘南找一塊根據(jù)地。這時，龔楚（13）已來到我們部隊，便由他引路帶我們到了宜章縣的楊家寨子。宜章縣農會主席楊子達，當時就住在楊家寨子，他對我們進駐這個寨子也起了重要作用。

　　我們進到楊家寨子后，就決定首先組織宜章暴動。當?shù)赜幸粋€人叫胡少海，原在程潛（14）部任過營長，當?shù)亓蛹潅兌贾浪?。一九二八年一月中旬的一天，我們就通知胡少海，把隊伍偽裝成國民革命軍，開進宜章城。果然，劣紳們聽到胡少海帶隊伍回來了，都出城來迎接，把我們的隊伍接進城去，并請我們吃飯。正在吃飯的時候，我們就把劣紳和官吏全部抓了起來，舉行了宜章暴動。暴動之后，我們很快地成立了宜章縣蘇維埃政府，成立了工農革命軍第一師，打響了湘南暴動的第一炮。

　　宜章暴動后，馬日事變（15）的劊子手許克祥（16）率部由坪石來進攻我們。我們的同志和廣大群眾對許克祥是恨之入骨的，聽說打許克祥，士氣空前高昂，個個爭先恐后。許克祥把他的六個團擺成一條長蛇陣，這就便于我們各個擊破。所以，戰(zhàn)斗一打響，我們很快就把他先頭的一個團打垮，緊跟著追擊下去，一路走，一路打，把他的六個團一個一個地都打爛了。我們追到坪石時，敵人已潰不成軍，亂作一團。坪石是一條峽谷，且無交叉道路，敵人只能沿這條峽谷逃竄，我們就一直追下去，追到樂昌河邊，再不能追了才停止下來。這一仗打得很好，我們抓了很多俘虜，其中有一部分補充了我們的部隊。特別是在坪石，把許克祥的后方倉庫全部繳獲了，補充和武裝了自己，不僅得到了機關槍，而且得到了迫擊炮和大炮?？梢哉f，許克祥幫助我們起了家。

　　殲滅許克祥部的勝利消息迅速傳遍湘南。湘南各縣的地方黨組織就來和我們聯(lián)系，要求建立地方武裝。我們支持他們。首先是幫助宜章縣組織一個地方團；我們攻下郴州后，又幫助郴州組織了一個團。之后，我們相繼攻下耒陽，資興、永興、桂東、汝城等縣城，茶陵、安仁、酃縣也舉行了暴動。共有十一個縣的群眾行動起來了，并且組織了自己的地方武裝，在地方黨的領導下，打倒土豪劣紳，推翻反動政權，建立蘇維埃政府（17）。這就是一九二八年初的湘南暴動（當時稱年關暴動）。

　　湘南暴動之時，正好軍閥白崇禧和唐生智之間發(fā)生戰(zhàn)爭，形勢對我們是很有利的。如果政策路線對頭，是有可能繼續(xù)擴大勝利，有條件在某些地方穩(wěn)得住腳的。但是由于當時“左”傾盲動路線的錯誤，脫離了群眾，孤立了自己，使革命力量在暴動之后不久，不得不退出了湘南。

　　五

　　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八日，我們南昌起義留下來的這部分隊伍和湘南地方武裝，在寧岡縣的礱市同毛主席直接領導的工農革命軍勝利會師了，于五月四日在礱市召開了慶祝會師大會，宣布成立了工農革命軍第四軍（以后改稱紅四軍）（18）。從此在毛主席的直接領導下，我們這支工農紅軍的主力就日益發(fā)展、壯大和堅強起來了，在鞏固和發(fā)展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的斗爭中，取得了許多重大的勝利。

　　會師后的第一個勝仗，就是一九二八年五月上旬紅四軍一部出黃坳，殲敵二十七師楊如軒部的一個營，繼之在五斗江戰(zhàn)斗中又打垮該敵一個團，然后乘勝追擊，首次進占永新城。是役共殲滅和擊潰敵人三個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