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安門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間,是當時新開辟的外城七門之一。明代中期,北京城已經(jīng)形成“帝都所在,萬國梯航,鱗次畢集”和“京師鋪戶,多四方輳集之人”的局面。嘉靖年間,為了保衛(wèi)京城安全,明王朝計劃在內(nèi)城的外圍周圈修筑外城城垣,使北京城垣平面形成回字形格局。由于耗費巨大,最終建成的外城城垣“包京城南一面,轉(zhuǎn)抱東西角樓止,長二十八里”,外城開設(shè)7座城門,廣安門即是其中之一。
名稱演變蘊歷史
在明代官方文獻中,廣安門建好后,嘉靖皇帝親自將其命名為廣寧門。在明清的大部分時間里,廣寧門一直是這一外城西側(cè)北門的正式稱呼。廣寧門是何時何故改稱廣安門的?對于這個問題,從民國時期到今天,大多認為是清代為避諱道光皇帝愛新覺羅•旻甯的“甯”字(簡化字寫作“寧”),把廣寧門改稱語義相同的廣安門。這種觀點雖言之鑿鑿,但迄今未見史料依據(jù)。北京地名專家孫冬虎研究員提出,廣安門逐漸取代廣寧門,有一個較長的發(fā)展過程,避諱一說,與真實歷史有些差距。
乾隆皇帝對于避諱并不敏感。他認為,避名之典雖歷代相沿,其實是文字末節(jié),無關(guān)大義。受此影響,道光皇帝也不主張過分避諱,因此他登基的最初幾年仍沿用廣寧門之名,如道光元年七月諭內(nèi)閣:“復(fù)據(jù)英和奏,親至廣寧門外查看,大道水深四五尺,人馬斷難行走。”九月“賞廣寧門外普濟堂煮賑小米三百石”。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以后,臣下認為終究不夠妥當,于是開始以語義相同的廣安門替代廣寧門,如《清宣宗實錄》記載道光四年“賞廣安門外普濟堂煮賑小米三百石”。但以廣安門替代廣寧門畢竟不是朝廷明確頒布的詔令,光緒年間修志時仍然采用廣寧門之名,如《光緒順天府志》:“外城環(huán)京城南面,……西為廣寧門……廣寧門大街,俗稱彰義門大街。”到民國年間兩個名稱還有混用現(xiàn)象,《燕都叢考》記載外城各區(qū)的界線時多次使用“廣安門大街”之名,而在敘述街市時與“廣寧門大街”之名交替使用。此后廣安門一名的影響越來越大,最終取代了廣寧門,成為普遍使用的正式名稱。
不過明清時期,民間又將廣安門(廣寧門)稱之為彰義門,這是什么原因呢?清代乾隆年間的《日下舊聞考》對此解釋說:“今廣寧門俗稱彰義,特沿金源以來舊名耳。”原來,彰義門是金中都西墻3座城門中最北面的城門,考古發(fā)掘證實其舊址就在今廣安門外大街西端、南北向的小路灣子街的北頭。從位置上來看,廣寧門正處在彰義門正東約2100米。當時嘉靖皇帝給廣寧門起名的時候也講“彰義街門名廣寧”。彰義街,或稱彰義門大街,是彰義門與廣寧門之間的街道,相當于今天的廣安門外大街一線。廣寧門與彰義門東西對峙且相距不遠,中間又有彰義門大街相連,百姓對新建的廣寧門尚未熟悉起來,對歷史悠久的彰義門則早已習慣,也就往往把廣寧門叫作彰義門。彰義門既是金代的正式名稱,也是明清廣寧門的俗稱,直到清末有時還被稱作彰義門。如清光緒二十六年五月御史劉家模奏報:“臣聞?wù)昧x門、永定門外久有充義和團殺掠行路者。”這里的彰義門,就是采用了民間對廣寧門約定俗成的別稱。彰義門、廣寧門、廣安門,城門名稱的演變,完整見證了北京從金代以來作為王朝國都的歷史。
千年古道扼咽喉
從地理位置來看,北京三面有重山環(huán)繞,中間形成一個小平原,被稱作北京小平原。它的正南一面開向平坦遼闊的華北大平原。歷史上,永定河、大清河等河流從太行山脈流出,進入平原地區(qū)后,由于河床坡度頓減,洪流漫溢,常常改道形成泛區(qū),甚至有些地方終年積水難退,造成華北大平原上湖泊沼澤星羅棋布,嚴重阻礙了交通。北京小平原的西南角因為接近太行山的東麓,地勢比較高,通行比較方便,由此便成為北京小平原連接華北大平原的重要門戶。
沿著太行山東麓大道北上,在盧溝橋附近轉(zhuǎn)為東北方向進入北京,成為北京歷史上最古老的一條南北交通線。金代的彰義門,也就是明清時期的廣安門就扼守著這條古道的咽喉。由此,出入廣安門的街道,也就成為北京最古老的大街之一。以廣安門內(nèi)大街為例。據(jù)史料記載,早在漢唐時期甚至更早,廣安門內(nèi)大街就已經(jīng)存在。在遼代,它是東城門安東門至西城門清晉門之間的大道。到了金代,在遼南京城基礎(chǔ)上擴建中都城,這條街是東城垣城門至西城垣彰義門之間的通路。元代建大都城后,中都舊城為大都南城,此道路未變。明代嘉靖三十二年(公元1553年)建外城,在原彰義門以東開廣寧門,當時這條街還被稱之為彰義門街,此后隨著廣寧門(廣安門)的影響逐漸增大,廣寧門大街(廣安門大街)才取代了彰義門街成為這一古老街道的新名。清代以后為了區(qū)分內(nèi)外,以廣安門城門為界,城內(nèi)稱為廣安門內(nèi)大街,城外稱為廣安門外大街。
金代以后,北京東面運河的交通地位越來越重要,但由廣安門出城,沿太行山東麓大道南下,仍然是北京與南方聯(lián)系的重要通道。為便利行旅,清朝政府在雍正年間專門于廣安門外鋪設(shè)石道至盧溝橋,并立有石碑,上刻《御制廣寧門外石道碑文》。各地舉子進京參加科舉考試,多由廣安門入城。廣安門內(nèi)大街附近由此也匯聚了全國各地的會館,留下了諸多歷史名人的足跡,形成了文化史上著名的宣南文化。見于記載的有廣東會館、貴州會館、揚州會館、深州會館、洪洞會館、河?xùn)|煙行會館、永新會館、西晉會館等士人或商業(yè)會館。進京趕考、經(jīng)商、謀官、議事的人常住會館,包括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林則徐、龔自珍、魯迅等官員和社會名流??涤袨椤⒘簡⒊?、譚嗣同等維新派人物居住的會館成了戊戌變法的策源地。通訊不便的年代,各地的精英人物在會館交流信息、開闊視野、活躍思想、促進變革,形成了獨特的宣南會館文化。此外,宣南地區(qū)還有法源寺、準提庵、關(guān)帝廟、韋陀庵、隆慶寺、報國寺等十多座寺廟。清初,這里的報國寺廟會十分有名。從清初至清中期,宣南文化在康乾盛世正式形成并一直影響至今。
滄桑幽薊此處尋
據(jù)《史記》記載:“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后于薊。”意思是武王伐紂(公元前 1046 年)成功后,第一時間就將黃帝后裔封到了這個叫“薊”的地方,用意在于“褒封先圣王”,籠絡(luò)人心。同時,他還封賞功臣謀士,“封召公奭於燕”,于是薊、燕成為周初北京地區(qū)兩個諸侯國,距今已有3000多年。春秋戰(zhàn)國時期,燕強薊弱,燕滅薊,將國都遷到了薊城,這就是《韓非子•有度》記載的燕襄王“以薊為國”。受太行山東麓大道影響,薊城的中心位置就在今廣安門一帶。
酈道元《水經(jīng)注》記載,“昔周武王封堯后于薊,今城內(nèi)西北隅有薊丘,因丘以名邑也”。就是說,薊城的得名,源于城內(nèi)西北的薊丘。薊丘的位置,一般認為是廣安門西北白云觀以西的高丘。20世紀50年代,在高丘周圍還曾發(fā)現(xiàn)過戰(zhàn)國時代的陶片。自此向南,也就是廣安門外以南700米處還發(fā)現(xiàn)戰(zhàn)國和戰(zhàn)國以前的遺址。這里本是遼金宮城所在,夯土臺基十分明顯。夯土臺基的下層,還發(fā)現(xiàn)有明顯的古代文化層。其中的饕餮紋半瓦當,被公認為燕國宮殿常用的瓦屋構(gòu)件。出土的古陶等,年代最早的接近于西周。這與《水經(jīng)注》記載的薊城位置也是吻合的。
自春秋戰(zhàn)國到東漢魏晉,燕都薊城存在了相當長的時間。20世紀五六十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廣安門周邊區(qū)域發(fā)現(xiàn)了大量東周至漢代的陶井。這些陶井分布的范圍大約就是春秋戰(zhàn)國至秦漢時期薊城城址所在。為了紀念北京這座古老城市的肇始之地,今廣安門橋以北護城河西岸的濱河公園內(nèi),矗立著一座“薊城紀念柱”。紀念柱正面最上方雕刻由書法家康雍所撰寫的銘文:“北京城區(qū)、肇始斯地、其時惟周、其名曰薊。”西晉以至隋唐,城址可能略有西移。廣安門內(nèi)大街以南的千年古剎法源寺,是唐太宗為悼念東征高句麗陣亡將士而建,原稱憫忠寺,清代乾隆皇帝稱“最古燕京寺,由來稱憫忠”。古剎的位置,就在唐幽州城的東南隅。這一時期幽州城規(guī)模,《郡國志》上說:“南北九里,東西七里,開十門。”
遼代在北京地區(qū)設(shè)置陪都南京,但城址并無遷移或改筑,只是不再使用薊城這個名稱。今廣安門內(nèi)以東不遠有一南北方向街道,中被廣安門內(nèi)大街分為兩段,稱南線閣、北線閣。后來,這里還被稱作燕角兒,原是遼南京皇城東北燕角樓遺址所在,指示著古城的界線。到了金代,北京城市地位繼續(xù)提高。修建中都時,開始向東、西、南三面拓展城墻。到了元代,在金中都東北郊另選新址改筑大都,將北京城址從蓮花池水系轉(zhuǎn)移到高梁河水系,古代北京的中心位置這才脫離了燕都薊城奠定的地理基礎(chǔ)。
作為京師西南門戶,廣安門是沿太行山東麓大道進京的最后一站。這一特殊區(qū)位賦予了廣安門及附近區(qū)域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北京3000年建城史,最直接的依據(jù)就在廣安門一帶。到了明清,眾多文人士子舉人沿太行山東麓,過盧溝橋,由廣安門進城,逐漸形成了北京乃至中國文化史上璀璨的宣南文化。從文明曙光初升的西周,到傳統(tǒng)文化集大成的明清,廣安門一帶不僅見證了北京城3000年的歲月滄桑,也是中華文化綿延發(fā)展的重要縮影。
(作者簡介:王洪波,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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