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彈一星”精神激勵和鼓舞了幾代人,是中華民族的寶貴精神財富。
——習近平
大地,在爆裂聲中震顫,空氣在升騰的火光中形成強大的沖擊波。羅布泊,大漠深處的試驗場上,鐵軌被拗斷,橋梁被燒焦,高塔被摧折……蘑菇云升起時,試驗場的一切目標物全部化為烏有。
炙熱泛白的光焰從濃煙縫隙中溢出,映亮人們眼底的期冀。
當那朵蘑菇云在戈壁上拔地而起,欣喜若狂的工作人員蜂擁著跑出來,一頂頂帽子在響徹天際的歡呼聲中被拋上天空……
1964年10月16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史冊上永遠銘記這震撼人心的一幕——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兩年后,中國第一枚導彈核武器在東風航天城試驗場上發(fā)射成功。中國自行設計研制的第一枚地地導彈,攜著耀眼的火光,將核彈頭從甘肅和內(nèi)蒙古交界的巴丹吉林沙漠打到了新疆羅布泊,在靶標上空精確爆炸。“兩彈結合”試驗成功,中國結束了“有彈無槍”的歷史時期。
1970年4月,中國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東方紅一號”發(fā)射成功。那枚反射著金屬光澤的衛(wèi)星以神州大地為起點,飛入遙遠的太空,在星辰間奏響了《東方紅》溫暖的旋律。
研制“兩彈一星”的光輝歲月里,一聲聲東方巨響,支撐起華夏脊梁,凝結著一代代中華兒女“隱姓埋名”的青春年華。
“我們要不受人家欺負,就不能沒有這個東西”
1958年,朝鮮戰(zhàn)場上的硝煙悄然彌散。
剛剛凱旋的志愿軍第20兵團,從西方“情報網(wǎng)”中神秘地消失了。
不知道自己去干什么,不能告訴家人去向何方……歷經(jīng)戰(zhàn)火洗禮的將軍和士兵,攜著滿身征塵,義無反顧地鉆進大漠荒原的滾滾黃沙。在他們堅定無畏的背影里,中華民族開啟了一段嶄新而艱辛的征程——研制“中國人自己的原子彈”。
走進青海省原子城紀念館,在記錄原子彈研制的時間線之前,一張張抗美援朝的黑白照片鋪滿展廳墻面。
當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的志愿軍將士,在與使用現(xiàn)代化武器裝備的敵軍浴血戰(zhàn)斗時,美國倚仗著核武器,時刻威懾著新中國的安全。
“一旦與中國發(fā)生正面沖突,美國將會‘使用各種武器對中共的空軍和其他設施實施決定性打擊’,盡管這‘可能動用美國很大一部分核武器’。”展廳墻上記錄下這句傲慢的話語,出自1953年《美國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政策》。
該如何捍衛(wèi)國土的安全,不再重蹈近代被欺壓、被侵略的屈辱歷史?沿著展廳向前走過,記者看到了答案——
1956年,毛澤東主席在《論十大關系》中指出:“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比過去強,以后還要比現(xiàn)在強,不但要有更多的飛機和大炮,而且還要有原子彈。在今天的世界上,我們要不受人家欺負,就不能沒有這個東西。”
在祖國召喚下,四散在異國他鄉(xiāng)的中國留學生、科學家們,舍棄了汽車洋房、優(yōu)渥生活,漂洋過海、拼盡全力地回到了這片一窮二白的熱土。
展廳里,一張張留學生歸國合影中,留下了許多在新中國崛起之路上舉足輕重的名字:錢學森、朱光亞、鄧稼先、羅時鈞、彭桓武……
郵輪在海上飄蕩,一張張年輕的臉龐滿溢憧憬和希望。正如朱光亞在《給留美同學的一封公開信》中所寫的那樣,祖國在等待他們,要去把血汗“灑在祖國的土地上”。
后來,這些留學生中的許多人都背負起研究“中國人自己的原子彈”這一神圣使命,打起包裹,揮別家人,離開城市,趕赴西北。
他們之中,有的年富力強、前景燦爛,有的已聲名赫赫、享譽國際??僧攪倚枰獣r,他們義無反顧地走入荒蕪的戈壁草原,隱姓埋名,將自己一生最好的時光獻給偉大的事業(yè)。
1955年,錢學森耗費5年時光,終于踏上歸國的渡輪。他高興地說:“我將竭盡努力,和中國人民一道建設自己的祖國,讓我的同胞過上有尊嚴的幸福生活。”
半個多世紀過去,“錢學森們”已實現(xiàn)了當初的諾言。
“我仍選擇中國,選擇核事業(yè),選擇你”
長空浩蕩,如茵綠毯覆蓋著連綿的山脈,星點粉白的野花點綴著綠茸茸的草地。
7月,記者踏足青海金銀灘草原,這里風光正好。草原的風經(jīng)年吹拂,昔日總是熱火朝天、被稱作青海二二一廠的西北核試驗工業(yè)基地,如今已沉寂在歷史的深處。生產(chǎn)研制過原子彈的機械和廠房,慢慢布滿了銹跡和青苔。
專屬于二二一廠的500號信箱已被封存。這座收藏了無數(shù)喜悲與思念的信箱,歷史上一直承擔著替代二二一廠通信地址的使命。在這里工作的人們,通信內(nèi)容中連“草原”“海拔”等透露地理信息的詞匯都不能出現(xiàn)。
原子城紀念館,講解員講述了這樣一段愛情故事——
一對剛剛新婚的年輕夫婦同時接到原子彈研制的相關任務。按照保密規(guī)定,他們不能向彼此透露任何信息,分別匆匆收拾行囊,踏上金銀灘,來到二二一廠。
數(shù)年的任務時間,他們不知曉彼此真實的通信地址。一封封信件寄托著牽掛的心,從500號信箱飛出,往北京繞過一圈,又回到同一個地方。直到原子彈發(fā)射成功,在慶功宴上,分別數(shù)年的他們才見到彼此。兩人所在的車間,竟僅僅相隔幾公里。
在“兩彈一星”的偉大事業(yè)里,在這群幕后英雄中,有關家與國的抉擇總是出奇地一致。無論是功勛卓著的將軍、皓首窮經(jīng)的科學家,還是平凡普通的工人、戰(zhàn)士,都只有一個選項。
1958年,接到任務的鄧稼先一夜未眠,平靜而歉意地對妻子許鹿希說:“鹿希,以后家里的事我就不能管了,我的生命就獻給未來的工作了,做好了這件事,我這一生過得就很有意義,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
從那天起,許鹿希沒想到,曾經(jīng)那個體貼的丈夫、關愛孩子的父親幾乎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偶爾出現(xiàn)也只是匆匆見一面。她不知道鄧稼先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再隨便找他,也找不到他。
年華逝去。當許鹿希再次能夠長久地陪伴在鄧稼先身邊時,已是在他的癌癥病房里。
生命告終之際,鄧稼先對許鹿希說:“假如生命終結后可以再生,我仍選擇中國,選擇核事業(yè),選擇你。”
兩彈已成,群星燦爛,航天路遠。今日再訪金銀灘時,二二一廠早已“功成身退”,被時間塵封于草原一隅。
時值青海的旅游旺季,藏族朋友又為游客唱起了那首誕生于金銀灘草原的名曲——《在那遙遠的地方》。悠揚的旋律仿佛穿透數(shù)十年歲月,攜著勁吹的朔風、彌漫的塵沙、思念的云翳拂面而來。
當年在這里度過青春歲月、奉獻半生的人們,不知是否也曾在這片草原上哼唱同樣的曲調(diào)思念愛人——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了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國不會忘記我”
原子城紀念館,兩張合影標記著不同的年代——
一張是來時風華正茂的青年人,一張是離去時鬢發(fā)已蒼的老人。
正如這兩張照片所示,那段為“兩彈一星”奮斗的歲月,隱匿了許多人的大半人生,抑或整個生命。
突遇飛機失事,郭永懷和警衛(wèi)員緊緊抱在一起。當人們把兩人燒焦的遺體分開才發(fā)現(xiàn),一個存放了重要數(shù)據(jù)的保密公文包被他們夾在胸膛中央,完好無損。
用盡生命余力,林俊德在病床前完成最后的工作。他用虛弱的話語留下最后一個愿望——“死后將我埋在馬蘭”。
在朱光亞題寫的“馬蘭烈士陵園”里,安葬了400多名烈士,當中有科技界元勛,有將軍,有普通士兵和職工,還有幾十位無名英雄。
朱光亞,當年那個在《給留美同學的一封公開信》中揮斥方遒的年輕人,如今自己也安眠在這座陵園中,用一生踐行了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誓言。
一個個名字、一塊塊墓碑,講述著一段段用生命書寫的光輝歲月,那是“祖國脊梁里最堅硬的部分”。而“兩彈一星”事業(yè)背后的每個人,都將他們一生的炙熱寫進了這首歌:
“不需要你認識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光輝融進,融進祖國的星座。”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國不會忘記,不會忘記我!”
俯視那幅雄雞昂首的中國地圖,若是問起哪些地方標記了中國強盛的足跡,很多人或許會將目光投向北京、上海、深圳等高樓林立的現(xiàn)代都市。
然而,在荒涼的西北,還有青海蒼茫的金銀灘草原,東風航天城的戈壁荒漠,羅布泊的馬蘭基地……是這些地方孕育出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導彈、衛(wèi)星,奠定了中國國防事業(yè)、航天事業(yè)的基礎。
這些曾隱藏于地圖一隅、不能標記名字的地方,就像祖國的“丹田”,在無聲的歲月里積蓄著、釋放著民族復興的底氣。
今天,“嫦娥”奔向月球,“天問”著陸火星,“東風”捍衛(wèi)和平,“北斗”導航全球……每一項成就都鐫刻著“兩彈一星”的精神,每一道足跡都傳承著“兩彈一星”的力量。
2021年6月,還是在東風航天城,在那個曾經(jīng)成功完成了“兩彈結合”試驗,發(fā)射了中國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的戈壁灘,神舟十二號載人飛船搭載3名航天員飛向中國自己的空間站。
飛天之前,航天員聶海勝感慨道:“是祖國把我送上了太空,我為生活在這個時代感到幸福,也因為國出征感到自豪。”
東風澎湃,時光荏苒。“兩彈一星”的精神力量穿越時空,仍在創(chuàng)造奇跡。
半個多世紀前那些激昂的歲月、壯闊的故事從未遠去。曾經(jīng)年輕的科研者們雖已垂垂老去,卻有一代代更年輕的后來人接過薪火,肩負使命,帶著中國的名字奔向更遙遠的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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