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博物院正在舉辦的“千古風(fēng)流人物——蘇軾主題書畫特展”，從多個角度介紹展示蘇軾這位文化名人在歷史上的風(fēng)采。蘇軾在生前身后受到廣泛推崇，尤其是在歷代文人墨客心目中地位極高，由此還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壽蘇”，即紀念蘇軾誕辰。這種活動一直延續(xù)到民國時期。本文就從一件文物入手，抹去歷史的塵埃，將這段往事重新展現(xiàn)出來。

北京卓德2012年周年慶藝術(shù)品拍賣會上，筆者有幸看到一部民國寫本《邵章書甲子年冬東坡生日和姚芒父》詩二首。這一寫本尺寸為129×45cm，畫心裝裱傳世。這份別樣的“壽蘇”（紀念蘇軾誕辰）文獻，揭開了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壽蘇”文獻詮釋

展讀之下，瀟灑不羈的詩文映入眼簾。原文兩首詩及跋文迻錄如下：

生皆丙子傷磨蝎，獨解蓮庵一祀公。拄杖敲門佳客至，搗香篩辣世機同。酒間腰笛歌無曲，畫里煎茶筆有功。（小字注云：芒父是日餉諸客蘇詩畫扇，余得《汲江煎茶》詩意一柄。）歲暮饑寒聊自忍，常州許住未羈窮。

詩人今日真遲算，一勺寒泉更薦公。且喜齋廚蕭寺凈，微憐旬食冷衙同。歲除可有分酥贈，（小字注云：公泗州除夜雪中，黃師是送酥酒詩二首，即元豐甲子。）文僿慚無寫物功。（小字注云：公年五十三，書詩人寫物之功，時遇余齒適及。）四十九年吾不再，蒼顏相對漫嗟窮。

跋曰：甲子冬季，芒父先生約武進袁玨生勵準、湘鄉(xiāng)陳翼謀士廉、山陰陳半丁季、錢唐楊琳、蘇晉，于東坡生日小集蓮花庵。芒父有詩感時傷遇，有“四十九年看欲盡，才留旬日為尸公”“人間丙子長磨蝎，未信予生獨命窮”句，余和其韻廣之，玨生、翼謀、半丁皆丙子生，余與拜蘇齒稍長，鈍根箭鋒與世相溷，不自知其老之將至也。東坡有知，得無恠其結(jié)習(xí)未空否？書以示我，芒父為一粲計耳。伯蕷邵章記于萬松蘭亭齋。

從上文可知，以芒父（即姚華）為首，相約邵章、陳半丁、袁勵準、陳翼謀、楊林、蘇晉共同雅集于其書齋—蓮花庵。這一天是蘇軾的生日，即農(nóng)歷十二月十九日。跋文所云“甲子”即1924年。兩首詩是邵章（1872-1953）對姚華（1876-1930）的唱和之作。即在紀念東坡誕辰的“壽蘇會”上，姚華曾經(jīng)寫詩為志，其中有詩句“四十九年看欲盡，才留旬日為尸公”“人間丙子長磨蝎，未信予生獨命窮”，邵章唱和并手書詩卷，筆法灑脫以傳世。

邵章是近現(xiàn)代藏書家、版本目錄學(xué)家、書法家，寫本上鈐印的“萬松蘭亭齋”，是邵章的齋號。姚華是清末民初著名的戲曲理論家，在詩詞書畫方面均造詣深厚，被譽為一代通人。姚華視野開闊、性情深沉，旅京二十余載，前后參與詩詞結(jié)社，與其經(jīng)歷民國前后的時代風(fēng)云和堅毅前行追求光明的心靈之曲相呼應(yīng)。1924年是姚華人生的關(guān)鍵年份。這一年他在北京活動豐富，除去壽蘇集會，還與陳半丁、王夢白等在櫻桃斜街的貴州會館開設(shè)畫會。又適逢泰戈爾來華，兩位詩人互表傾慕，默坐而笑。當(dāng)年十月，姚華根據(jù)鄭振鐸的譯本，將泰戈爾的《飛鳥集》演繹為五言古詩，彰顯了極為嫻熟高明的古詩文造詣。

回首邵章的詩卷，開篇的“磨蝎”寄寓生平行事常遭挫折之意，這一星相學(xué)意義的典故來自蘇軾。《東坡志林》中論及韓愈頗受毀謗的身世，蘇軾借用星座說：“退之磨蝎為身宮，而仆乃以磨蝎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通病也”，很有些與韓愈同病相憐的意思。與此類似，姚華、邵章二人感時傷遇、互為唱和，能夠充分印證二人關(guān)系交好。這些唱和詩也匯聚到“壽蘇”的歷史長河之中，結(jié)成一道歷代文人景仰蘇東坡的風(fēng)景線，與那些因崇拜蘇軾而繪制的畫像、畫作形成互文，為升級蘇軾研究提供了更為精準豐盈的文獻資料。

“壽蘇”文化溯源

“壽蘇”活動在歷史上由來已久。

蘇軾在生前身后受到廣泛推崇，尤其是在歷代文人墨客心目中地位極高。其門人黃庭堅就曾把老師的畫像掛在家里供奉。元明清以來，每逢蘇軾誕辰，文人雅士便以“壽蘇會”的方式來紀念他。清代達到“壽蘇”活動的巔峰。學(xué)界一般認為，清初紀念蘇軾誕辰的雅集，始于學(xué)者兼藏書家的宋犖。宋犖是一位超級“東坡粉”，他曾有幸購得宋槧《蘇東坡詩施顧注》殘本，即令邵長蘅、顧嗣立等人加以校補，命名為《施注蘇詩》?？滴跞拍辏?700），該書校補完畢后，恰逢蘇軾的生日，宋犖率領(lǐng)眾人在蘇州祭拜，陳設(shè)蘇軾生前喜愛的時鮮蔬果為供品，張掛蘇軾的畫像，與會者詩文唱和，奠定了后世壽蘇會的大致體例形式。如，清代中葉以畢沅為首的壽蘇活動。每逢臘月十九蘇軾的誕辰日，畢沅等人將明末書畫家陳老蓮繪制的東坡像懸于堂上，不但親撰迎神曲、送神曲，而且親率幕僚門人朝拜東坡畫像，恭敬之情令人唏噓。禮畢之后的宴會上，畢沅率先揮毫作詩追懷東坡，引領(lǐng)賓客唱和不已。同治年間，在南京朝天宮的飛霞閣上，也多次舉辦壽蘇會，這成為江南地區(qū)的風(fēng)雅佳話而被廣為傳誦。

民國時期，紀念蘇軾誕辰的活動依然隆重，大江南北許多地方都盛行“壽蘇會”。當(dāng)時的羅振玉、王國維等著名學(xué)者，不僅參加國內(nèi)的壽蘇活動，還曾應(yīng)邀到日本赴會。大正五年（1916），長尾雨山召集學(xué)者內(nèi)藤湖南等人舉辦壽蘇盛會，會上展出了羅振玉收藏的《蘇文忠公行書真跡詩卷》、北宋拓楷書《醉翁亭記》、宋刻明拓《坡仙帖》、查初白補注蘇詩手稿、景宋紹熙本《坡門酬唱》二十三卷等珍貴文獻。除去藝術(shù)品觀瞻，眾人照例賦詩題詠，這些漢詩結(jié)集為《乙卯壽蘇會》一書。1928年，在杭州的東皋園，由做絲綢、茶葉生意的杭城望族高氏兄弟支持，近世學(xué)者余紹宋、馬敘倫倡議東皋雅集，除去共繪壽蘇圖、同寫壽蘇詞，還欣賞交流有關(guān)蘇東坡的藝術(shù)藏品，可謂千載之下守望東坡精神的經(jīng)典畫面。

蘇軾，歷來是中國文學(xué)文化的熱點話題。中外文化史上，除去舉行各種活動以紀念蘇軾誕辰的“壽蘇會”，還有追摹蘇軾的壬戌赤壁之游而集結(jié)形成的“赤壁會”。隨著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持續(xù)傳承以及研究視野的大力開拓，學(xué)界積極發(fā)掘整理相關(guān)雅集文獻，勢必推動蘇軾研究不斷取得新型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