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是一條古代連接歐、亞、非三大洲的商貿之路。廣義的絲綢之路還應該包括草原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它溝通了舊大陸上興起的諸種文明,使分布在世界各個地區(qū)“社會空間”的不同人群,在持續(xù)不斷的相互接觸與碰撞中,逐步打破了原來相對孤立、封閉和分散的狀態(tài),逐漸融合成為一個具有密切聯系的整體世界。因此,絲綢之路的開拓與發(fā)展實際上是一部人類文明互動與交往的全球史。
用全球史觀來透視古代絲綢之路
作為一門新興的歷史學研究理論與方法,全球史觀主張用“全球化”的視角和宏觀歷史學的研究方法,從整體上來考察自然與人類發(fā)展的歷史運動。全球史觀主張從大范圍、長時段、動態(tài)的歷史觀察方法,跨學科的綜合研究方法來研究歷史,它將歷史研究從傳統(tǒng)的“國家史”或“民族史”的模式擴展到以跨文化和跨地區(qū)為基礎的對歷史的普遍聯系的重構,從而大大拓展了歷史研究的范疇。全球史觀非常契合對古代絲綢之路的觀察。
首先,從研究范圍上來說,絲綢之路符合全球史觀所倡導的大范圍原則。古代絲綢之路是一條串連起了無數綠洲、草原和海洋,跨越了國家、地區(qū)和民族的跨文化交往之路。它將中國所在的東亞世界與中亞、西亞、南亞、歐洲、非洲等地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其所研究的范圍已經遠遠超出了國家、地區(qū)、民族史的藩籬。
其次,從研究時段上來看,絲綢之路也符合全球史觀所倡導的長時段原則。眾所周知,早在亞歷山大東征和張騫通西域之前,就已存在著零星的東西方之間交通與交流的客觀事實。在絲綢之路正式開通之后,東西方之間的交流更趨頻繁。在絲路沿線相繼興起的中國古代諸王朝從秦漢到明清(包括匈奴、鮮卑、突厥等)綿延不絕,與貴霜、印度、波斯等古代諸帝國,通過不斷地擴張、征服,推動了古代世界從分散逐漸走向整合的全球化進程的到來。因此,絲綢之路正是“古典版全球化”的具體體現。
第三,就研究方法而言,絲綢之路也符合全球史觀所倡導的跨學科綜合研究的原則。因為絲綢之路既涉及到政治、經濟、法律、民族、考古、宗教、文學、藝術等人文社會科學,又涉及到天文、地理、醫(yī)學、生物、環(huán)境、建筑、工藝等自然科學,因此應用跨學科的方法對絲綢之路展開多角度、全方位的綜合研究,就顯得尤為重要。在以往的絲綢之路研究中,應用歷史學、人類學、民族學、語言學、宗教學、地理學、環(huán)境學等多學科的綜合研究與考察,已經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這也正是全球史觀所主張的研究方法。
絲綢之路破除各種狹隘“文明中心史觀”的意義
“全球史觀”旨在突破傳統(tǒng)歷史研究中的“歐洲中心論”,建立一種超越狹隘民族和國家界限,公正地評價各個時代和各個地區(qū)的一切民族建樹的整體歷史觀。在絲綢之路的研究中,“歐洲中心論”的影響幾乎沒有市場。全球史所關注的歐亞大陸上人口的遷移、疾病的擴散、物種的交流、技術的轉移、宗教的傳播以及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遷等,正是通過絲綢之路的不斷拓展與延伸來實現的。絲綢之路沿線的各民族、各地區(qū)和各個國家都對人類文明的進步與發(fā)展作出過積極的貢獻,公正對待和客觀評價絲路文明的傳播與影響,正是絲綢之路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
歷史上許多看起來似乎很弱小和很不起眼的民族,在絲綢之路文明傳播中卻擔當了相當重要的角色。比如粟特,又名索格底亞那,生活在中亞的阿姆河與錫爾河流域。粟特人的勢力雖然不甚強大,多依附于其他更為強大的帝國和民族,曾先后被波斯、貴霜、突厥、唐朝、阿拉伯等統(tǒng)治。但由于粟特人善于經商,加之其地處中亞絲綢之路交通要沖,向來有“文明的十字路口”之稱,起到了絲路文明傳播“中轉站”的重要作用。所以用全球史觀來看待像粟特這樣的弱小民族,就會對他們在歷史上的作用和貢獻有一個更加公正和客觀的評價。
當然,在平等地對待世界上每個地區(qū)的各個民族和各個文明的同時,我們也要反對和警惕各種狹隘的“文明中心史觀”的膨脹。特別是近代以來廣大亞非地區(qū)飽受西方列強侵略與蹂躪的國家,當獲得民族獨立和建立國家以后,國家和民族的自豪感空前高漲,反映在他們的學術研究中,就是在否定“歐洲中心論”的同時,又自覺不自覺地流露出來了一種非常濃厚的“自我中心意識”。反映到他們的歷史研究中,通常也會在不經意間貫徹這種歷史觀。如過分強調自身文明的獨立發(fā)展道路和在地區(qū)及世界文明中的中心地位,陶醉于自身古代的各種發(fā)明創(chuàng)造和在世界文明史上的領先地位,動輒就以“我們古已有之”的論調來回應世界新生事物和新興潮流的誕生與出現,而忽視域外文明的存在及其影響,結果導致盲目排外與妄自尊大情結時有泛濫。這樣就很容易形成一種“自我文明優(yōu)越感”。
所以,無論是“歐洲中心論”,還是“自我中心觀”,都是一種有失偏頗的狹隘歷史觀。而在絲綢之路的研究中,只有將各地區(qū)、各民族的歷史真正放在全球史的大框架下來把握,才能更好地理解各文明在歷史進程中的相互聯系和區(qū)別,也才能更好地理解各文明在世界文明史中的地位和作用。
互動是絲綢之路多元文明發(fā)展的客觀要求
互動是全球史觀的核心理念。持全球史觀的專家認為互動是人類歷史發(fā)展的動力,社會發(fā)展源自變化,而變化的起點始于接觸外來新事物,威廉·麥克尼爾就認為“與外來者的交往是社會變革的主要推動力”。對新事物的取舍過程就是傳統(tǒng)的蛻變過程,盡管一開始社會對新事物通常并不抱歡迎態(tài)度,但抵制新事物的結果往往會導致社會發(fā)生變化。從整個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歷史來看,互動始終貫穿其中。杰里·本特利就認為“從古至今,跨文化互動對所有卷入其中的人們在政治、社會、經濟和文化方面都產生了重大影響”?;硬粌H體現在民族與國家之間,而且還體現在不同地域與人群之間、不同階層之間、不同信仰和黨派之間、不同性別之間以及人與自然之間等許多方面。通過互動,達到彼此了解和認知,并由此帶來社會變化,形成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共生局面。當然,互動也并不總是通過和平的方式來進行的,有時也會發(fā)生激烈的沖突,甚至訴諸武力、導致戰(zhàn)爭。
互動也是絲綢之路多元文明發(fā)展的客觀要求。在絲綢之路多元文明的發(fā)展中,互動始終貫穿其中,在東方與西方、中國與外國、陸地與海洋、農耕與草原、人類與自然等領域,互動幾乎無處不在。如族群的遷徙、多民族的融合、古代帝國的興衰、各種宗教的傳播、藝術的相互影響、物種與技術的交換、風俗與社會生活的變遷等,都是經過絲綢之路多元文明的互動帶來的結果。
可以說,互動使絲綢之路充滿了活力,互動是古代世界發(fā)生變化與進步的動力,互動促進了全球文明的發(fā)展。因此,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古代絲綢之路就是一部人類文明交往與聯系的全球史。
(作者為首都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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