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聲明無效的情況下,出版人往往就會訴諸法律。如上文說的范浚,最后將盜版一事上報官府,官府便發(fā)送了一份公文到建陽,銷毀雕版。又如朱熹,他在淳熙四年寫完《四書或問》,因無暇訂正,并不想出版示人。然而在書稿都沒給人看過的情況下,書市上居然就已經正大光明地賣盜版了。朱熹想破腦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亟請于縣官追索其板”,也是將書商手中的雕版進行銷毀。
除了出版人,宋朝政府也會采取措施打擊盜版。比如祝穆《方輿勝覽》的前集、后集、續(xù)集、拾遺四部,其自序里先提到了當時的盜版方式:“今來雕板所費浩瀚,恐書市嗜利之徒,輒將上件書版翻開,或改換名目,或以節(jié)略《輿地紀勝》等書為名,翻開攙奪。致本宅勞心力,枉費本錢,委實切害。”然后發(fā)出了嚴正聲明:“右令出榜衢婺州雕書籍去處張掛曉示,各令知悉。如有似此之人,仰經所屬陳告,追究毀版施行……福建路轉運司狀,乞給榜約束所屬,不得翻開上件書版,并同前式,更不再錄白。”
這一公文,其實就是宋朝政府版權保護的法律條文。祝穆將其奉若尚方寶劍,乃至于二十多年后,這四部書上仍刊有版權保護的官方文告。南宋咸淳二年(1266),福建、浙江、江蘇等地官府更是在榜文里說,《方輿勝覽》是作者“一坐燈窗辛勤所就,非其他剽竊編類者比”,已經“兩浙轉運使、浙東提舉司給榜禁戟翻刊”。如有盜版,保留作者“陳告、追人、斷罪施刑”的權利。這樣的版權保護力度,在當時世界上是罕見的。
除了法律,當時的出版業(yè)還有相應的制度保障。如紹興十五年(1146)詔令:“自今民間書肆刊行文籍,先經所屬看詳,又委教官討論,擇其可者,許之鏤板。”出版必須由“選官詳定,有益于學者,方許鏤版,候印訖送秘書省,如詳定不當取勘施行,諸戲褻之文,不得雕印”。當時甚至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印刷品行業(yè)標準。清朝時有人在古董店看到一塊奇怪的銅雕板:“方二三寸,刻選詩或杜詩韓文二三句,字形反,不知何用。”有識貨的人說:“此名書范,宋太祖初年,頒行天下刻書之式。”也就是官方的刻書模板。
宋朝的出版制度歸根結底是為了維護政權統(tǒng)治,這一點可以從具體實施的側重看出來。當時政府管得最嚴的是歷書和九部官方的儒家經典?!端螘嫺濉防锸珍浟艘粭l元豐三年(1080)的詔令:“自今歲降大小歷本付川、廣、福建、江、浙、荊湖路轉運司印賣,不得抑配。其錢歲終市輕赍物附綱送歷日所,余路聽商人指定路分賣。”政府之所以壟斷司天監(jiān)獨家出版日歷,是因為歷法在封建農業(yè)社會里極其重要,能上升到國本的層面。另據(jù)羅壁的《識遺》記載:監(jiān)本的“九經”一經刊印行世即禁止仿刻,想翻刻的話必須向國子監(jiān)提出申請。其他涉及議論朝政、御書墨寶、宗教天文等的書籍,也往往在打擊之列。
但是,官方的出版審查似乎并沒有起那么大的作用。如國家禁止印刷關于士兵操練的書籍,以防軍事機密泄露到遼金等地。但蘇轍去了一趟遼國后就感嘆道:“本朝民間開板印行文字,臣等竊料北界無所不有。”之所以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是因為當時出版業(yè)的利潤非常高。以淳熙三年(1176)官方出版的《大易粹言》為例,此書算上雕版、紙張、人工等的成本共計3480文,而售價是8000文,贏利130%。私人刻本的利潤更高,如王禹偁的《小畜集》,成本1190文,售價是3850文,贏利高達233%。紹圣年間,在越州任職的慕容彥逢苦于經費不足,就精刻了“三史”拿去賣,結果“迨今(宣和年間)蒙利焉”??藤u三種書,竟得以補貼州學經費達二十多年。正版利潤如此,盜版自不必說。
古代雕版印刷作坊模型
有趣的是,在蘇軾、朱熹等人為了盜版而頭疼的時候,有一個人卻要對盜版書商感激涕零,那就是南宋著名文學家洪邁。有一次他參加宋孝宗的宴會,孝宗說:“最近看了一部《甚齋隨筆》。”兩人一聊,洪邁小心翼翼答道:“那好像是臣的《容齋隨筆》,寫得不怎么樣。”孝宗說:“有些議論還是不錯的。”洪邁后來一打聽,才知道是盜版書商把他的書改名出版了,又被宮里的人買走呈給皇上。他后來在《容齋隨筆》的序里談到這件事,嘆道:“書生遭遇,可謂至榮!”——當然,這種等同于中雙色球的情況,畢竟太少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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