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就是這般不可思議,當圍繞量子認知和應用的爭論不絕于耳時,中國的“墨子號”成功升空,將在世界上首次進行衛(wèi)星和地面之間的量子通信實驗。
其實,從量子概念誕生的那天起,爭論就已發(fā)生。因為在人類近代科學史上,能量如同流水,一直被看做是連續(xù)體。只有普朗克獨具慧眼,竟然發(fā)現了所謂的普朗克常數,原本連續(xù)的世界被中斷了,接著還催生了測不準關系、波粒二象性等一系列存在于客觀世界的全新概念,可以想象這些概念對人類認知的沖擊。愛因斯坦因為堅信“上帝不會擲骰子”而與波爾論戰(zhàn)終生;圍繞微觀世界的測量是否有主觀介入的問題,直到今天,學界的爭論還未平息。但這些爭論絲毫也不影響量子世界向人類所展現的無窮科學魅力。近年來,中國科學界的一批科學家堅信量子世界的奇異性,長期致力于量子糾纏、量子通信、量子加密、量子計算的理論與實踐探索,取得了世所公認的成果。更有一些生物學家借鑒當年DNA雙螺旋結構發(fā)現的歷史經驗,從物理學的角度出發(fā),斷言在量子層面有望徹底破解人的自由意志之謎。這類推論是否太聳人聽聞?于是有科學家以揭示真相挺身而出,大膽予以批駁,甚至斥之為“不可思議”的現代巫術。
圍繞一類科學問題,為什么會發(fā)生如此南轅北轍的認識?從根本上說,這源自人的抽象與形象思維的二象分裂。抽象思維重在邏輯推導,而對其邏輯結論的理解,往往需要借助形象思維。但人的形象思維難免局限于人自身的物理尺度,當形象思維把握不了抽象思維的科學結論時,“不可想象”“不可思議”等種種詰難便蜂擁而至。當年哥白尼的日心說遭到圍剿,原因固然有宗教的成見,但也不排除它違背了人的形象直觀;非歐幾何大廈建立時,有幾個人能夠理解那是對客觀世界更精準的描述?達爾文的進化論將人類祖先追溯到猴子,不也在當時先進的歐洲世界引起了軒然大波嗎?這就可以理解愛因斯坦為什么當年要用男女之情解釋他的相對論,而波爾則選用中國的太極圖表明他的學術主張。錢學森晚年大力倡導科學家要提高形象思維能力,確實不無道理。
具體到量子糾纏問題的爭議,批評者使用了“鬼魅隔空作用”的概念,不禁讓人想起上世紀曾經熱鬧非凡的人體特異功能。但“隔空”也是形象的理解和說法而已。試想遠古人類看到異性相吸的電磁現象,那不也是“隔空作用”嗎?既然我們今天知道一無所有之“空”并不存在,何以憑一“隔空”即將量子糾纏貼上“鬼魅”的標簽?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批評者指責國家在量子探索與應用領域投入大量資金,擔心這些資金最后得不償失。這類擔心或許不無道理,但也需明白,科學從來就是屬于探險的事業(yè),而不同于在超市購買小菜,投入必然產出。從某種程度上說,科學就是“玩”出來的。如果沒有大量資金投入,就不會有世界上著名的卡文迪許實驗室,何況那還是“玩”的私人企業(yè)主的資金。中國漫長文明史的一大缺陷,就是追求實用,而對為科學而科學的純粹心智探險熱情明顯不足,結果使我們幾無“不可思議”的科學建樹??梢哉f,只要資金沒有用于非科學工作,有一定風險也無可厚非。敢于冒險才會有創(chuàng)造,我們今天這類科學家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退一步講,即使量子領域的探索一時難見成效,那又怎樣?人類科學的歷史從來就是由“不能”轉向“能”的歷史。圍繞狹義相對論中質能關系式所揭示的原子層面所蘊含的巨大能量,盧瑟福不是多次斷言人工釋放不過是天方夜譚嗎?但這位原子科學巨人的判斷絲毫也沒能阻止巨大的蘑菇煙云在20世紀中葉騰空升起。
2016年初,在世界基礎科學研究的宏偉殿堂里,響起了為引力波探測而歡呼的熱烈掌聲。這項探測成果竟然源自40年前韋斯的一項廣義相對論課程的課堂練習!40年的漫長時光,足以將一個熱血青年毫無懸念地變成白發(fā)老人,從而也將一個人的美好青春消耗殆盡,而麻省理工的氣量就在于,它竟然能容忍韋斯年復一年地從事這項在愛因斯坦看來也毫無指望的探測工作。試想,如果校方一心盯著世界名校排行榜,將教授們看作論文生產機器,三天兩頭要求統(tǒng)計韋斯的論文著作數量,甚至以黃牌相威脅,還會有今天這樣的“一夜成名天下知”嗎?
(作者為國防科技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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