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吃飯往往總要剩一點兒,溥儀不許扔掉,下頓總是搶著吃剩飯,還不讓我吃:“你胃口不好,我胃口比你好。”他說,糧食是農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一粒粒麥子積起來,實在不容易。
溥儀喜歡吃西餐,我們有時到莫斯科餐廳或東安市場內的和平餐廳吃一、兩次西餐。每次他都征得我同意后才去。去了也不浪費,兩人吃一頓飯不過花三四元錢而已。
至于住的地方,溥儀一點兒也不挑剔,我們婚后就在溥儀的獨身宿舍內臨時安家,有一間臥室,一間客廳。有一次,我和溥儀一起到政協秘書處連以農處長家閑坐,連處長說:“你結婚了,現在住的房子太小,一定不習慣吧?”溥儀說:“我覺得還很不錯嘛!”他講,宮里的房子很多很大,但天地狹??;現在的房子雖小,卻天地廣闊,因為是兩個世界呀!
1963年6月我們搬進西城區(qū)東觀音寺新居。這里是洋式平房,我們住著兩間臥房、兩間客廳、一間飯廳和一間衛(wèi)生間,此外還有廚房、庫房、傭人房和寬敞的走廊。院落里,長著松樹、柏樹、梨樹、海棠樹以及榕花樹等等,盛夏之季繁茂無比。我們就在這清靜、幽雅的環(huán)境里一直住到溥儀去世。
社會交往
特赦后的溥儀生活在20世紀60年代的中國社會里,接觸方方面面的人,人們怎樣看待這位特殊身份的人物,而他又怎樣對待別人呢?
溥儀有了許多的“同事”,對他來說,這也是一件新鮮事。
在植物園的一年里,溥儀和俞德浚、田裕民、胡維魯等領導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植物園主任俞德浚20世紀40年代曾在英國愛丁堡大學專攻植物學,是園藝界知名專家。溥儀得到他親手贈送的學術專著《植物園手冊》以后,認真研讀,寫筆記,采標本,真擺出了要鉆進去的架式。植物園黨總支書記田裕民早年當過紅軍,負過傷,立過功。他常把溥儀帶到自己家里,讓他從家庭藏書中挑選喜歡讀的借回宿舍去看,有時還會拿出新購藏的清代文物與溥儀一同鑒賞,兩人成了知心朋友。胡維魯是20年代入伍的老紅軍,新中國成立后任公安部隊大校,他和溥儀在一個院子里居住,早晨起床后一起練太極拳,周末又同乘植物園的車回城度假,兩人友情甚篤。
在植物園職工中間,溥儀也交了許多朋友。劉寶安和劉寶善是與溥儀住在一間宿舍里的年輕人,正是他們幫助當時還不大會生活的溥儀逐漸適應了新社會的要求。溥儀犯了痔瘡或是得了感冒,他們悉心照料,端水取飯,無微不至。溥儀同樣關心兩位年輕人,比如天氣突變的時候,他會想到把劉寶安和劉寶善晾曬在室外的被褥收進來。在植物園他們共同勞動、朝夕相處,真有點兒難舍難分。離別之前,劉寶安把自己的一張六寸彩色照片留贈溥儀,照片背面還寫著幾句話:“敬贈溥儀先生:相處雖短,情意深長。離別前夕,留此永念。您的年輕的朋友:劉寶安。1961年3月6日。”
前半生里的溥儀生活極不正常,每天從早晨6點到晚上12點,他隨時都有可能用皇帝專用術語“傳膳”下令開飯,害得服侍他的人叫苦連天。如今不同了,溥儀關心著他身邊的勞動者。
政協老工友趙華堂,在溥儀獨身生活期間對他有不少照顧,兩人之間建立起很深厚的感情。溥儀常帶我去看望趙大爺、趙大媽,趙大爺病了,他就帶著點心一次次地去探病,安慰二位老人。
我們先后雇傭過幾位保姆,溥儀待她們都非常好,誰家有困難盡力幫忙,改善生活的時候,溥儀總不忘記把已經離開我家的保姆再請回來聚一聚。一位姓杜的保姆,常為女兒繳學費犯愁,溥儀每次都替她繳上。還有一位曾在我家當過保姆的老太太,一次不慎跌倒,膝蓋碰出了血,溥儀和我輪流去看護她,并送去錢和糧票。溥儀每次去就像在自己家里,往炕沿上一坐問冷問熱。
由于溥儀的特殊身分,常有素不相識的路人認出了他或希望與他交往。對此,凡屬好意的,他都很尊重地以禮相待。
有一次,溥儀在汽車上認識了一個人,兩人交談十分投機,并互相留了地址。后來,他上街偶然路過那人的家,就進屋坐了一會兒?;貋砗蠛臀抑v,那位同志很鉆研,養(yǎng)花草入了迷,搞了不少科學實驗。溥儀還對我說:“這位很普通的朋友有許多長處,是我學也很難學到手的,確實是勞動者最聰明。”
接待外賓
許多國際友人來到中國,都想看看末代皇帝現在是什么樣子,完全不相信當年威風凜凜的皇帝能夠變成今天普普通通的公民。
來見溥儀的外國客人最感興趣的問題之一,就是溥儀婚后的家庭生活。有一次來了位英國記者,話題也很快就集中在我們這個家庭上面。
“我很想知道您夫人的父親是怎樣的人?能談談他的身世和職業(yè)嗎?”英國記者問道。
“他是一位銀行職員。”溥儀回答說。
英國記者露出十分驚奇的神情:“一位當過皇帝的人娶普通職員的女兒做妻子,這在我國是不可思議的!”
“我現在只是一個公民。”溥儀認為這根本不值得驚奇。
“您的夫人也每天上班嗎?”
“是的,她在醫(yī)院工作,是個普通護士。”
“這太有意思了!我認為,現在您才過著真正的生活。”溥儀認為英國記者的這個評價是很有代表性的。
1963年5月22日,日本自民黨北海道議會議員阿部文男在北京見到溥儀時,同樣的問題又從另一個角度被提了出來。
阿部:您過去身為皇帝,在生活上總有許多人伺候。今天不一樣了,您感到不方便嗎?
溥儀:我的感覺完全相反。我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這使我不幸地失去了一般人都具備的生活自理能力,就好像溫室里長大的鮮花,經不起風風雨雨,加之生活無規(guī)律,造成身體虛弱多病,因此說,正是那種許多人伺候的生活害了我。
溥儀還說,他過去當皇帝都是受制于人,并不自在,雖是北京生人,卻連北京什么模樣也不知道。在后半生的公民生活里才有了真正的自由,有了真正的幸福。
溥儀的工作和生活,以一種新的方式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影響,許多客人被他的談話所感動。一位日本朋友回國后寫了一篇文章叫做《人間奇跡》,敘述了訪問溥儀的經過和自己的感受。一位法國記者聽了溥儀談話后對他說:“你現在是真正獲得了自己的人格。”
已有0人發(fā)表了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