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五菱汽車的一個廣告在電視臺反復地播放：

“小強，調(diào)味品代理商，開發(fā)新客戶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成功，不是很經(jīng)常；失敗，對他來說很正常。但小強從不輕易放棄，不管是分內(nèi)事，還是分外事，都為客戶多做一點，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這個廣告做得相當誠懇，也體現(xiàn)了五菱汽車的生存之道：堅決不和奔馳寶馬比一線市場，而是專注于三四線的用戶市場。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的目標群體就是如小強這樣的普通勞動者，他們工作看起來并不高大上，收入也一般，但也應該擁有一輛自己的座駕。一線市場雖看起來更高大上，但不僅競爭激烈，而且用戶數(shù)量很少，而三四線市場的用戶數(shù)量卻大得多。所以五菱成為2014年中國銷量最好的汽車，超過大眾，比大眾還大眾，其原因就是它找準了自己的市場定位。

由此想到了中國的大學群體，一個長期以來都無法找準市場定位的群體。幾乎每所大學都宣稱要爭創(chuàng)一流，爭創(chuàng)不了世界一流，就爭創(chuàng)全國一流，或者省級一流，哪怕是市級一流也行……寧肯當個市級一流，寧死也不肯承認自己在全國三四流，甚至二流也不行。比如你聽說過在官方話語中，有哪所大學說定位為二流或爭創(chuàng)二流的嗎？

但三四流大學，在中國又是真實存在的。比如很多經(jīng)濟欠發(fā)達地區(qū)的新建本科院校和高職院校，很多獨立學院和民辦高職院校……它們辦學基礎(chǔ)較弱，師資隊伍底子薄，但是又缺乏辦學特色，在全國確實處于三四流的位置。可為什么基本沒有哪所大學能像五菱汽車一樣，找準自己的市場定位呢？其實和長期以來我國高等教育市場化程度比較低有關(guān)，盡管畢業(yè)生要接受市場選擇，但大學的資源分配主要還是來自于政府，計劃性質(zhì)比較濃。比如以前“985”“211”的重點大學建設(shè)時期，為了得到巨額的資源和經(jīng)費，幾乎所有的大學都圍繞著政府的指揮棒打轉(zhuǎn)。政府這些年來的指揮棒基本是科研掛帥，所以即便是基本沒有科研實力的三四流大學也要打腫臉充胖子，從而無法進行準確的市場定位。

但是，這樣的大學卻是目前中國大學群體中基數(shù)最大的，其承載的學生也是中國大學生群體中數(shù)量最多的。而且，在高考適齡人口不斷下降和社會各方對高等教育訴求博弈的聯(lián)合作用下，未來中國高等教育將不可避免地從大眾化向普及化進軍。在幾乎人人都將接受高等教育的大趨勢下，必須重新認識這個承載了廣大受高等教育人口的大學群體的價值和重視其所面臨的問題。長期以來的重點建設(shè)思維，不但使得這個廣大的群體沒有得到更需要的資源，更使得這些大學陷于聲望的低谷。這些大學的教育者認為接收的都是被淘汰下來的生源，受教育者覺得讀這樣的大學太掉價，于是都有很大怨言，受高等教育的幸福感很低。而如今這個龐大群體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社會足夠的關(guān)注——專家們都在關(guān)注高大上的“兩個一流”，焦慮的家長們都在盯著一本錄取率。而且，由于這些大學的地位和實力，自己能發(fā)出的聲音也很微弱。

所以，未來中國高等教育改革的一個重要方向，應該在制度設(shè)計和資源分配方式上做文章，要讓這些三四流大學也有春天——找到自己的存在價值，能夠進行準確的市場定位。目前的“兩個一流”建設(shè)戰(zhàn)略，將在一定程度上打破原有“985”“211”的利益分配格局，按學科和項目的方式進行資源分配，當然有很大進步。但重點建設(shè)思維并沒有多少改變，大多數(shù)大學還是會為了爭奪資源和符合話語體系而“爭創(chuàng)一流”。這樣的話，這些三四流大學的狀況很難會得到什么改變，依然定位模糊缺乏特色，培養(yǎng)的學生依然會覺得低人一等，無法獲得幸福感，甚至會成為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潛在因素。

教育其實是讓每個人發(fā)現(xiàn)自我和豐富自我的過程，切莫過分放大了其競爭學和成功學的意義。一流大學、杰出人才、優(yōu)秀畢業(yè)生……這些“名牌”畢竟都是少數(shù)，若為了對少數(shù)“名牌”的爭奪而普遍失去自我，這樣的教育將失去真義。在將要來臨的普及化高等教育時代，頂尖大學和三四流大學的差別應該是開奔馳寶馬和開五菱汽車之間的差別，而不是有車開和沒車開的區(qū)別。開五菱汽車的人，雖然開的不是名牌，雖然性能差一些，但基本功能配置是齊全的，在路權(quán)使用上，大家也是平等的。而且，開五菱汽車的人掙到更多的財富之后，可以重新衡量自己，考慮是否再換奔馳寶馬。

陳嘉映在《無法還原的像》中曾寫道：“我夢想的國土不是一條跑道，所有人都向一個目標狂奔，差別只在名次有先有后。我夢想的國土是一片原野，容得下跑的、跳的、采花的、在河邊濯足的，容得下什么都不干就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這句話無論是對于當前中國大學的建設(shè)，還是大學里每個個體的發(fā)展，都堪稱警言。

（作者系華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