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歷史真相
中國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首任司令員孫繼先中將,在長征中曾是紅一軍團紅一師紅一團一營營長,他親自挑選并帶領十七勇士強渡大渡河,從而在被敵人視為插翅難飛的天險防線上,打開一個缺口,為中央紅軍北上開辟了一條通道。紅軍強渡大渡河在中國革命戰(zhàn)爭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然而,在孫繼先晚年,在澄清大渡河戰(zhàn)斗史實的問題上,卻陷入兩難的尷尬處境:他既不愿意把自己說成是勇士,又不愿意違背歷史事實,屈從被誤解的歷史結論。他的老首長楊得志上將言之鑿鑿,揭開了塵封已久的歷史謎團。
楊得志撰文回憶
在中國革命的歷史上,有著許多可歌可泣,驚天地、泣鬼神的事跡。在20世紀50年代,青年們迫切要求熟悉中國革命的歷史,從英雄人物身上汲取強大的精神力量,去投身偉大社會主義祖國的建設事業(yè)。1957年5月,由中國青年出版社編輯出版的《紅旗飄飄》叢書,正是順應時代的呼喚,開革命回憶錄寫作之先河。《紅旗飄飄》剛一發(fā)行,即在廣大青年和人民群眾中產(chǎn)生了巨大的反響。
在1957年7月出版的《紅旗飄飄》第二集中,收錄了一篇楊得志的力作--《大渡河畔英雄多》。楊得志的文章分為“光榮的使命”“勝利的前奏”“天亮以后”“我一定要去!”“莊嚴的時刻”五個小節(jié)。其中在“我一定要去!”和“莊嚴的時刻”中,楊得志寫道:
十八個勇士(連孫繼先同志在內(nèi))每人佩戴一把大刀,每人背一挺花機關槍(沖鋒槍)、一支短槍,每人帶五六個手榴彈,并且?guī)еぷ髌骶?,以二連長熊尚林同志為隊長。
大渡河邊還是像方才一樣,只有河水沖擊咆哮,我用望遠鏡看看對岸,敵人像是很安靜。
因船小,船工不同意上船的人太多,臨時決定十七人分兩批渡過。在連長熊尚林帶領下,一班的八個同志跨上了小船。
莊嚴的時刻到了,熊尚林帶領八個同志跳上了渡船。
……
過了河的船很快地又回來了。八個勇士在營長孫繼先同志的帶領下,又登上了渡船。
……
此刻,我們兩批登陸的勇士接上了,十八個勇士一起沖上去,十八顆手榴彈一齊扔出去,十八挺花機關槍一齊打過去,十八把大刀一齊在敵群中飛舞。號稱“雙槍將”的川軍被殺得敗不成軍,拼命向北邊山后面逃。我們渡河的勇士完全控制了大渡河北岸。
在崇尚英雄的年代里,楊得志的《大渡河畔英雄多》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1959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根據(jù)楊得志原作,出版了連環(huán)畫《大渡河畔英雄多》。1963年,《大渡河畔英雄多》被編進全國初中語文課本。大渡河十八勇士的故事,幾乎家喻戶曉。
劉伯承回憶歷史
這里特別提及的是,《星火燎原》第三卷的首篇文章《回顧長征》,是由劉伯承撰寫的。在寫到強渡大渡河的經(jīng)歷時,他明確寫道:“十八勇士一過河去,就將敵人打垮,占領了渡口。”
軍委擴大會上
十八勇士遭質疑
據(jù)當年編輯部的老同志回憶,《星火燎原》第一卷在1958年已經(jīng)完稿。書剛印刷完還沒有發(fā)行,恰逢廬山會議召開?!缎腔鹆窃肪庉嫴恳矡o法避免當時的政治風暴。因為有“美化”彭德懷的文章,編輯部被責令檢查整頓,幾位骨干編輯不同程度地受到?jīng)_擊。
在20世紀60年代初的一次軍委擴大會上,有人突然提出:關于紅軍長征強渡大渡河的宣傳有些混亂,到底是十七勇士還是十八勇士應當查清楚,即便是十八人一起渡河,孫繼先作為指揮員,也不應當算作勇士。
據(jù)說,提意見的是一名空軍中將。這名中將并不是強渡大渡河現(xiàn)場的目擊者。在長征中,他曾任紅一師直屬隊總支書記,大多數(shù)時間隨黃永勝任團長的紅三團行動。中央紅軍四渡赤水之后,他被調到紅三團任總支書記。日后,他在回憶錄中寫道:紅軍強渡大渡河時,“我們?nèi)龍F仍是走在全師的后面。這一段,我們只是跟著走,沒有執(zhí)行什么任務,也沒有什么掉隊落伍的。當我們來到安順場渡口時,一團、師部、二團都已經(jīng)順利渡過了河,只有兩條渡船在等待我們”。
孫繼先也參加了這次軍委擴大會。坐在孫繼先身邊的一位老同志,聽了那名空軍中將的發(fā)言后,憤憤不平,就用胳膊肘輕輕碰了孫繼先一下,說:“孫司令員,你也應該出來說說話,以正視聽!”
孫繼先小聲回答說:“我能說什么?能說自己是勇士嗎?”
會后,軍委責成總政治部負責查實強渡大渡河究竟是十八勇士,還是十七勇士。有關部門查閱了檔案資料,以當年紅軍《戰(zhàn)士》報第一八六期上記載的十七勇士的名單為原始依據(jù),并以一名沒有親臨大渡河現(xiàn)場的紅軍干部的日記為佐證,最終確認紅軍強渡大渡河的是十七勇士,并以總政治部的名義正式發(fā)文:要求各個單位在宣傳紅軍長征強渡大渡河事跡時,一律按照“十七勇士”的口徑。這就是為什么長期以來,在正式通行的黨史、軍史中,一律采用“十七勇士一船渡河”說法的緣由。
中央紅軍長征時,《戰(zhàn)士》報是紅一軍團政治部的機關報,是一份不足16開版的油印小報。在第一八六期《戰(zhàn)士》報上,關于渡河的過程只有一句:“牲(我)部一個猛沖和十七個紅色英雄冒險渡河,即將河兩岸敵人全部擊潰。”在戰(zhàn)爭的緊急情況下,報紙及時報道戰(zhàn)況,出現(xiàn)一些疏漏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1979年,《星火燎原》叢書再版,由中國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出版社出版發(fā)行,全套十卷,1982年8月出齊。在1980年出版的《星火燎原(選編之三)》上,還是《強渡大渡河》的標題,選用的卻是楊得志的文章。書中關于勇士們渡河一段的關鍵內(nèi)容是這樣描述的:
莊嚴的時刻到了,熊上(尚)林帶領著十六名同志跳上了渡船。
“同志們!千萬紅軍的希望,就在你們身上。堅決地渡過去,消滅對岸的敵人!”
渡船在熱烈的鼓動聲中離開了南岸。
……
在我猛烈火力掩護下,渡船靠岸了。十七勇士飛一樣跳上岸去,一排手榴彈,一陣沖鋒槍,把沖下來的敵人打垮了。勇士們占領了渡口的工事。
楊得志原文中的十八勇士分兩次渡河,變成了十七勇士一次渡河。甚至劉伯承撰寫的《回顧長征》一文,“十八勇士一過河去”,也改成“十七勇士一過河去”。
楊得志言之鑿鑿
強渡大渡河的應該是十八勇士
1980年版的《星火燎原》發(fā)行不久,孫繼先看到有關強渡大渡河的戰(zhàn)斗敘述后,感到很憋屈:自己可以不當勇士,但對戰(zhàn)斗過程的敘述應該符合史實。他曾直言不諱地對老團長、時任解放軍總參謀長的楊得志說:“咱們紅一團強渡大渡河的情況,你最清楚,怎么能這么寫呢?”
翻開新版《星火燎原》,看了由自己署名的《強渡大渡河》一文,楊得志很奇怪,也很惱火。他對孫繼先說:“這篇回憶文章,沒有經(jīng)過我審查就修改了。當時,我正在國外訪問,有關部門也沒有征求我的意見,就把我原文中的‘十八勇士’,改成了‘十七勇士’,其中一些戰(zhàn)斗過程也不符合史實。”楊得志寬解孫繼先說:“鑒于新版書已經(jīng)出版發(fā)行,已無法挽回,我一定在今后的回憶錄中把它重新糾正過來。”
1985年,楊得志撰寫了長篇回憶錄《橫戈馬上》(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3年1月,《楊得志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也與廣大讀者見面。有關強渡大渡河部分,楊得志都進行了認真校正,澄清了大渡河戰(zhàn)斗的史實。他特別寫道:“由于船太小,一次容不下十七位同志,我們決定分兩次強渡。第一船由熊尚林同志帶領。為加強領導,第二船派營長孫繼先同志掌握。”
1990年4月13日,孫繼先在濟南病逝。在治喪期間,他的小兒子孫東寧從濟南回到北京,去解放軍三○一醫(yī)院看望正在住院的楊得志。躺在病床上輸液的楊得志一見孫東寧臂上戴著黑紗,情緒立刻激動起來,哽咽著說:“你爸爸是我最好的戰(zhàn)友,他是個好同志,優(yōu)點很多,打仗很勇敢,會武術,能耍大刀……”
在講到長征時,楊得志說:“你爸爸是長征中的英雄,強渡大渡河時,第一船九人,熊尚林帶著;第二船九人,你爸爸帶領。九加九是十八,應該是十八勇士,你爸爸應該算勇士。”
楊得志又說:“我還可以找到幾位見證人。當時的二營營長叫陳正湘,他現(xiàn)在是北京軍區(qū)副司令員。還有一位是武漢軍區(qū)政委蕭思明,當時是紅一團偵察參謀。那天,勇士們渡河的渡口距離誓師出發(fā)地還有幾百米的路程,我只帶了幾個人送他們出發(fā),現(xiàn)場的情況別人不清楚。偵察參謀蕭思明就在我身邊,他可以證明!”
正在這時,濟南軍區(qū)老干部局楊局長來電話,征求楊得志對《孫繼先同志生平》的意見,特別是他“親自挑選并帶領十七勇士強渡大渡河,奪取并控制了渡口陣地,掩護后續(xù)部隊渡過了大渡河,為紅軍長征的勝利作出了突出貢獻”評語是否準確。
楊得志回答道:“這樣寫很好,他親自挑選并帶領十七勇士渡河,這個情況是真實的,這樣寫,比寫他是十八勇士評價還要高!”
隨后,楊得志又深情地回憶起與孫繼先一起戰(zhàn)斗、工作的往事,從二萬五千里長征,講到在南京軍事學院,又講到在濟南軍區(qū)。他說:“‘文革’中,有人批判我,你爸爸出來說話保我,別人又去抓他。我說不要去抓孫繼先,批我好了!”
孫東寧臨別前,楊得志緊緊握住他的手說:“你爸爸在北京住院時,我去看他,我動員他,不要一個人在濟南,趕緊回到北京來。他出院后,又到我家來看我,我們倆的手握在一起,很長很長時間。他的年齡比我小一點,身體原來比我好,沒想到走得這么快……”說到這兒,楊得志已經(jīng)泣不成聲。由于病重住院,楊得志不能去濟南參加孫繼先的遺體告別儀式。他特委派兒子楊建華代表他前往濟南,向老戰(zhàn)友作最后的告別。
孫繼先臨終前,曾囑咐家人:待他身后,把一部分骨灰撒在大渡河里,他要伴著大渡河的驚濤駭浪,向后人講述毛主席領導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在這里創(chuàng)造的驚世傳奇!
前些天,孫東寧為筆者找到一本1957年版《紅旗飄飄》第二集。筆者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大渡河畔英雄多》一文的結尾,楊得志請執(zhí)筆人張重天清晰地寫上了一段附記:
十八勇士一度被認為十七勇士,楊得志同志認為正確地說應該是十八勇士(其中包括營長孫繼先同志)。文中敘述經(jīng)過,由于寫時離開事情發(fā)生時間較長,故雖然竭力回憶,恐個別地方仍有錯誤,請熟悉當時情況的同志指正。
手捧陳舊泛黃、印跡斑斑的原版圖書,細讀《大渡河畔英雄多》,一種崇敬之情在筆者心中油然而生--楊得志襟懷坦蕩,他唯真唯實的崇高品質令人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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