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桂大撤退
我們走的時候,桂林一片火海?;鹗亲约喝藷?,當時將所有物資燒光,實行“焦土抗戰(zhàn)”
1944年,日軍進攻廣西桂林,當?shù)匕傩沾筇油?,史稱湘桂大撤退。我們整個家族80多人,由我母親馬佩璋帶隊,逃到重慶。我祖母90歲,我外婆也70幾歲了。家里開始不敢動,一直拖到最后一批才走。我們乘坐開戰(zhàn)前的最后一趟火車離開桂林?;疖囉腥龑?,擠滿了人,由于過載,開得很慢。這中間發(fā)生了很多故事。我們走的時候,桂林一片火海。火是自己人燒的,當時將所有物資燒光,實行“焦土抗戰(zhàn)”。我們只帶了一些基本東西離開。一路很慌亂?;疖嚱?jīng)過山洞,上面有的人被一下子被刮下來,頭都沒有了?;疖囎咦咄M#粋€多月才到重慶。
我們逃難非常辛苦。大家都不敢下車,怕下車了上不去。火車后面日本人天天追。有些時候有消息說日本人追上來了,但沒看到,氣氛很緊張。一次,火車停到一個叫龍馬莊的地方。我們下車睡覺,剛躺下,有人喊日本人追上來了,我們又跑上火車。
有次,火車停后,我姨婆(外婆的妹妹)和她孫子下去買東西吃。突然日本人追上來了,火車開了,他們兩人來不及上去了。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1944年12月,我們到了重慶。日軍對重慶也狂轟濫炸。我們躲到重慶西郊的西溫泉。在西溫泉小學上學時,我得了肺病,隔離居住。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那天晚上,是夏天,重慶很熱,我們在院子里吃西瓜。突然聽到廣播員聲嘶力竭地說,“日本投降了!”廣播員自己都哽咽了。他一講完,整個重慶響起了爆竹聲,一夜沒有停。這晚幾乎沒有人睡覺,連小朋友也不睡。重慶街上都是人,大家過分興奮了。
抗戰(zhàn)勝利后的記憶
在南京和上海,我多次參加過宋美齡組織的聚會,在上海還和宋美齡下過跳棋
抗戰(zhàn)勝利后,1945年底,我從重慶飛到南京。我們?nèi)业角鼗春舆呉粋€叫馬祥興的老飯館吃飯。這個飯館是清真飯館,聽說現(xiàn)在還在,有我父親的照片。我印象最深的是南京的咸水鴨。當時,經(jīng)過八年,重新遷回故都,周圍是歡悅、興奮的氣氛。當時我們?nèi)业街猩搅耆ブ]陵,我爬了300多級臺階。
我一到南京,看到到處是古跡,無梁殿,玄武湖,等等,非常興奮。那時候,雨花臺的彩石還很多。我挖了一塊很漂亮的胭脂紅的、透明彩石,后來一直陪伴著我,帶到了臺灣,還帶到了美國。
童年記憶對作家作品影響很大。我后來寫的短篇小說集《臺北人》,里面有幾篇小說就將南京做背景,其中一篇小說以秦淮河為背景。
在南京和上海。我多次參加過宋美齡組織的聚會。1946年,復活節(jié)時,我在上海參加了聚會。那次宋家三姐妹都在。大家玩撿雞蛋的游戲,還玩反綁著手抓人的游戲。有次,宋慶齡被抓住了。谷正鼎(曾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天水行營政治部主任)的太太皮以書很討宋美齡喜歡,她后來故意挨過去,讓宋慶齡抓住了。這次聚會宋美齡還給我一盒巧克力作為獎品。我在上海還和宋美齡下過跳棋。
1946年12月24日,宋美齡在南京美齡宮組織了christm as party(圣誕派對),我和四兄白先忠隨母親赴宴。當時的美國人馬歇爾參加了。他在中國調(diào)停失敗,灰頭土臉,宋美齡就弄了聚會安撫他。我有意無意見證過幾次歷史時刻。
2005年,我?guī)е啻喊妗赌档ねぁ返侥暇┤嗣翊髸醚莩?,正好是南?03周年校慶。在演出場所人民大會堂,我的記憶又回來了。這個場所就是當年國民政府競選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的地方。當時李宗仁競選副總統(tǒng),我父親白崇禧助選。小時候,我經(jīng)常聽到廣播唱票:孫科、李宗仁,很接近。我們在南京大悲巷的房子成了李宗仁的競選總部。
父親和蔣介石的關系他們適合于共患難,不適合于共安樂。蔣介石參加父親的追悼會滿臉悲情,我相信他當時的感情是真的
我父親和蔣介石不是外面?zhèn)髡f的,斗得死去活來。他們的關系很復雜,有階段性,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蔣介石很器重我父親的軍事才能,否則不會把最高軍事幕僚長(副總參謀長,代行總參謀長職務)的職位給他。
抗戰(zhàn)時,蔣介石和我父親關系很好,北伐開始時也很好。我父親不是唯唯諾諾的人,不是百依百順的人。二雄不能并立,他們適合于共患難,不適合于共安樂。
我后來和蔣家后人沒有交往。我和李宗仁的孩子不熟,但和李品仙(國軍將領,桂系人物)的后人有交往。當年唐生智動員李品仙抓我父親。但兩人早就沒有恩怨。臺兒莊戰(zhàn)役,李品仙也參加了。
我父親到臺灣后,和蔣介石關系不好了。他被特務監(jiān)控。表面上他是四星上將,還是戰(zhàn)略顧問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國民黨表面上維持秩序,他有待遇,還出席典禮、軍事演習等。父親什么會都去參加,維持他的尊嚴。到臺灣的其他名人,閻錫山、陳濟棠、楊森等,各類會都不去參加了,薛岳則躲到臺灣南部去了。
在臺灣,我們?nèi)颐磕甏禾烊リ柮魃劫p花,看杜鵑,櫻花等。父親晚年閑暇,看梁啟超的《飲冰室合集》等。但他晚年內(nèi)心是沉重的。我很佩服他在逆境中的大度。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有種傳說,特務抄我家,在地里挖出好多黃金,完全是子虛烏有的說法。我家如果有這么多黃金,早放銀行保險箱去了。
還有種說法,父親被女間諜用毒藥毒死。這是以前的特務谷正文編出來的。要殺害我父親有很多渠道,哪里需要這么笨,弄了女間諜下毒。
雖然被特務跟蹤,但父親一句怨言也沒有,因為這是他的尊嚴。
在臺灣,陳誠當選“副總統(tǒng)”后,蔣介石要他兼“行政院長”。陳誠到我家里請教我父親。那次我也在。兩個人談了很久。我父親說陳誠是接大位的人,勸他“養(yǎng)體養(yǎng)望”。我父親七十大壽陳誠過來祝壽??箲?zhàn)勝利后,陳誠是總參謀長,我父親是國防部長。但大權在陳誠手里。
1966年12月6日,父親過世,9日的追悼會,蔣介石參加了。蔣介石給我父親寫了祭祀的橫匾“軫念勛猷”。
當天我看到蔣介石滿臉悲情。我相信他當時的感情是真的,到底父親是自己的革命伙伴。
2006年,斯坦佛大學胡佛研究所解密蔣介石日記。我去胡佛研究所,將蔣介石日記中所有與父親相關的內(nèi)容摘錄了下來。蔣介石日記也顯示,我父親并非被女間諜毒死,而是“善終”。我看到,父親追悼會的第二天,1966年12月10日,蔣介石在日記里寫了,“昨晨往吊白崇禧之喪,其實此人為黨國敗壞內(nèi)亂中之一大罪人也。其能在行都如此善終……亦云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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