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就像一個操勞了一生的老農(nóng)民一樣,走了……身旁留下一頂草帽,一把砍刀,一支煙斗;身后留下一個依然需要刨土取食的家,家里有風(fēng)燭殘年的老伴,有每天上山種地、喂牛、打豬草的女兒女婿,有開著農(nóng)用車跑運輸?shù)膶O子們……
他奮斗一輩子,掏心扒肺讓老百姓的日子富起來,自己卻兩手空空而去,而把價值幾個億的森林送給了大山里的群眾。
照片上的他,溫暖地笑著,目光慈祥又明亮。
他,就是云南省原保山地委書記楊善洲。
一輩子的赤子之心,把生命最后的霞光,化為家鄉(xiāng)大亮山上永恒的春天
1988年3月,楊善洲退休了。一頭牛,卸了架,該休息了。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他選擇了另一種活法。這是一次還債,也是最后的報恩。
地處施甸縣南邊海拔2619米的大亮山,是楊善洲家鄉(xiāng)最高的山。他16歲時父親病逝,和守寡的母親艱難度日,母親常常帶他到山上挖野菜、草藥,拿到集市上賣。是大亮山養(yǎng)活了他一家。
在日后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歲月里,楊善洲親眼看到曾經(jīng)長滿大樹的大亮山,一點點變禿變荒,亂砍濫伐,曾成為一個時代的隱痛。他不止一次向身邊的人訴說:“都是在我們手上破壞的,一山一山都砍光了,多可惜!我們要還債!要還給下一代人一片森林、一片綠洲!”
他當(dāng)?shù)匚瘯浧陂g,曾帶人風(fēng)餐露宿,徒步24天,詳細(xì)了解大亮山的土壤、氣候、地理環(huán)境,一個“種樹扶貧”的夢想在他心中萌芽。
從不為家人辦事、不為家鄉(xiāng)辦事的楊善洲,對家鄉(xiāng)的人說:“退休后,我會給家鄉(xiāng)辦一兩件事的!”
現(xiàn)在,他退休了。
楊善洲婉言謝絕了按規(guī)定到昆明安家休養(yǎng)的厚意,說服了家人希望他回家團(tuán)聚的愿望,留下一句滾燙的話:“我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說過的話就要兌現(xiàn),我要回大亮山種樹去!”
3月8日,楊善洲退休的第三天,他卷起鋪蓋,當(dāng)晚就趕到離大亮山最近的黃泥溝。第二天,他帶領(lǐng)著從各方調(diào)集的15個人,雇上18匹馬,馱著被褥、鍋碗瓢盆、砍刀镢頭,一鼓作氣上了山。
晚上,他們搭起草棚,挖出爐灶,點起篝火,召開了大山上的第一個火塘?xí)h,做出計劃,第一年種樹1萬棵。是夜,狂風(fēng)四起,大雨瓢潑,窩棚被掀翻,爐灶泡了湯,一群人只好鉆到馬鞍子底下,躲過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
楊善洲的大亮山植樹造林就這樣開始了。
“好個大亮山,半年雨水半年霜,前面烤著栗炭火,后面積起馬牙霜”。
在惡劣的氣候環(huán)境中,住下來,成為第一考驗。最初用樹枝搭的窩棚,不到半年就被風(fēng)吹爛了。他們又修建起40間油毛氈棚,冬天冷,夏天悶,碰上下雨,被窩常被淋濕。上山幾年,楊善洲患了嚴(yán)重的風(fēng)濕病和支氣管炎,夜深人靜,人們常常聽到他陣陣咳嗽聲從氈棚里傳出。
1992年,林場建起了磚瓦房,職工們首先想到了楊善洲,可他死活不住,他說:“我一個老頭子住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最后硬是把房子讓給了新來的技術(shù)員,自己仍住在油毛氈棚里,一住就是9年,直到全部人搬進(jìn)了磚瓦房。
沒有路,他們往山上運苗子和物資都是馬馱人扛,楊善洲常常一邊趕著馬,一邊挑副擔(dān)子,在山里一走就是大半天。
1990年,楊善洲跑到省上要了一筆錢,林場開始修路。有人主張請專業(yè)設(shè)計部門來做公路規(guī)劃,他不同意:“林場現(xiàn)在沒有多少錢,有錢也得用來買樹苗呀,我們自己干!”他找來一些儀器,每天背上一袋干糧出去測量,常常天不亮出發(fā),摸黑回來,14公里的山路,不知跑了多少趟,哪里有個窩窩,哪里有塊石頭,一清二楚。最后,全部路修下來,平均每公里只花了不到1萬元錢。
買樹苗資金不足,楊善洲就經(jīng)常提個口袋下山到鎮(zhèn)里和縣城的大街上去撿別人吃果子后隨手扔掉的果核,桃核、梨核、龍眼核、芒果核……有什么撿什么,放在家里用麻袋裝好,積少成多后用馬馱上山。他說:“撿果核不出成本,省一分是一分。”
每年的端陽花節(jié),是保山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也是果核最多的季節(jié),楊善洲就發(fā)動全場職工,一起到街上撿果核,成了花市上一道“另類”風(fēng)景。
有認(rèn)識他的人說:“你一個地委書記,在大街上撿果核,多不光彩。”他說:“我這么彎彎腰,林場就有苗育了。等果子成熟了,我就光彩了!”
不過,在大街上看到父親撿果核的女兒老二老三感到不光彩了,勸他不要再撿。他說:“是不是你們覺得丟面子了?不要老想著你們的父親是個地委書記,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如果你們感覺我給你們丟面子了,那以后不要說我楊善洲是你們的父親!”兩個女兒流下淚水:“爸爸,我們錯了……”
有一次,撿果核,楊善洲不小心撞到一個小伙子的自行車,小伙子惱了,張口就是粗話,有人趕忙把他拉一邊,告訴他老人是原來的地委書記,撿果核造林呢。他驚得半天沒吭聲,轉(zhuǎn)過身說了一句:“這樣的官?我服了!”
如今,楊善洲撿回來的果核,已成為大亮山上郁郁蔥蔥的果林。
楊善洲還常背個糞箕到村寨路上撿騾馬糞豬糞,給樹苗做底肥;到垃圾箱里撿紙杯、碗裝方便面的外殼,當(dāng)營養(yǎng)袋,培育“百日苗”;坐長途車顛簸幾百里,從怒江引來紅豆杉,從大理引進(jìn)梨樹苗。那年,栽樹季節(jié),他牽著馬去昌寧買樹苗,為了能及時把苗子栽上,他趕著馬連夜往回返,足足一天。
為種樹造林,楊善洲傾注了多少心血與艱辛,大亮山知道,每一棵樹知道,每一片綠蔭知道……
1999年,楊善洲在山上用砍刀修理樹杈時,一腳踩到青苔上滑倒,左腿粉碎性骨折。很多人都想,老書記可以留在山下好好休息了??砂肽旰螅糁展?,又走進(jìn)了大亮山。
有人說,何必自討苦吃?
楊善洲回答:“入黨時我們都向黨宣過誓,干革命要干到腳直眼閉,現(xiàn)在任務(wù)還沒完成,我怎么能歇下來?如果說共產(chǎn)黨人有職業(yè)病,這個病就是‘自討苦吃’!”
22載辛勤耕耘,大亮山重新披上了綠裝: 5.6萬畝人工造林、1.6萬畝雜木林、700多畝茶葉、50畝澳洲堅果、100畝美國山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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