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的一天,我和同事外出采訪,因為要帶上機器設備,沒法坐公車,就照例在街邊喊了一輛出租車。上了車,我坐在前排,忽然發(fā)現(xiàn)這位司機師傅的左手怎么有點與眾不同?仔細一看,食指幾乎齊根斷去,他的手又特別大,少了一根指頭分外顯眼。我一忍再忍,最后還是沒忍住發(fā)問:“師傅,不好意思,您這手……”司機見我問,并不計較,臉上看上去倒是一腔的豁然大氣,嗓門也像洪鐘一般:“啊,你是問我這手?。靠龋苓^傷,刀傷。過去我是干‘黑社會’的,不小心讓人給算計了一回。”
“黑社會”?耳朵,我的耳朵立刻又豎成了兔子。心里咯噔一下。找了半天,還以為香港現(xiàn)在沒有這種恐怖了,怎么……轉瞬一定神兒,意識到當下自己的身邊并無危險,人家“黑社會”的大哥如今不是也已經轉行開起了Taxi?情緒就還原如初,但仍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于是登鼻子上臉,還問:“‘黑社會’?那現(xiàn)在您說,香港還有沒有‘黑社會’呀?如果有,我怎么看不到?”
司機大笑:“能讓你看到,香港的市面還能這么平靜?現(xiàn)如今,哪個社會沒有‘黑社會’?你們內地就沒有?不過香港眼下的‘黑社會’倒真是少多了,為什么?日子不好過,干‘黑’養(yǎng)不了家,你看,連我這不都已經洗手不干?”
如果看資料,香港“黑社會”的問題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確比較嚴重,結構穩(wěn)定,勢力范圍清楚,那時候香港的警察是幫著“黑社會”搶地盤,擺平糾紛,黃、賭、毒什么都做;只是現(xiàn)在,香港“黑社會”最活躍的組織大概也就只剩下了12到15家,其中人人皆知的“新義安”、“14K”、“和勝和”,這些組織也都與從前不同,都變得比較松散,馬仔一般也都是些烏合之眾,很多人過去是“終身從黑”,現(xiàn)在只是“兼職”……
“終身從黑”?“兼職”?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根據(jù)一位香港警署“反黑專家”的解釋:香港“黑社會”現(xiàn)在如果從人數(shù)上看,還有十萬之眾,警察卻只有2.7萬人,但是香港的警察完全可以控制得了局面。為什么?因為現(xiàn)在香港的“黑社會”,要“做事”,一般都得雇“臨時工”,長期養(yǎng)一大群馬仔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誰也不再擁有這個實力。
香港的馬仔既然是臨時被“雇請”的,那么一個馬仔被“黑社會”雇用一次要多少錢?
我的問題很直白。
至少一到兩百港幣吧,這個行情還得隨著“出場”事件性質的不同而變化,最重要的場合500元,還不包括伙食、交通費、醫(yī)療費、律師費及安家費等等其他的費用。所以現(xiàn)在香港“黑社會”武斗一次代價太高,打一場架弄不好要使自己破產,一般的組織就都“破費”不起——
2006年年底我去采訪一位中資香港公司的董事長,大家談到保險業(yè)對一個社會穩(wěn)定所能起的重要作用,這位老總回憶起1985年到1992年他在香港第一次常駐時的情景,說:“那個時候香港每個月都能從電視上看到銀行被搶、金店被搶的相關報道,可是現(xiàn)在,情況真是好多了,有時一年也不能看到一次。”
香港“黑社會”大面積地消失,我不知道應該歸功于這個社會“打黑”力度的空前(其中包括與內地合作)、經濟的不斷繁榮穩(wěn)定,還是物價過高,“老大”們根本養(yǎng)不起馬仔?不過,香港“黑社會”既然曾經有過“往日的輝煌”,演變到如今,有人說已經進入到了一個“理性”+“商業(yè)性”的時代,是引得我,或許也值得社會學家仔細玩味。其中“理性”,按照一般的規(guī)律,我猜想也許直接與成本相連,如果一個“黑社會”的“老大”轉行開始做合法生意,資金投入遠比過去他“玩兒黑”要來得更便宜,那么“老大”當然也就不必去鋌而走險、成年累月地滿手離不開“血腥”;但是“商業(yè)性”呢,這里的意思指的是什么?是不是就是前邊已經說到的“包養(yǎng)”和“散養(yǎng)”方式的變化?
在香港,“黑社會”至今還有一句“行話”叫做“曬馬”,英文的字樣是showoffforce,翻譯成普通話就是“炫耀武力”?,F(xiàn)在香港一年四季很少再發(fā)生由“黑社會”出面組織的聲勢浩大的“黑幫火并”,一般都改為“曬馬”。“曬馬”當然的目就不是為了武斗,而是要藉此方式給接下來雙方必然要進行的談判增加一些“話份”。比照游戲規(guī)則:誰能拉來的人多、“陣容”厲害,誰一會兒就會在談判桌上占到上風。因此被拉來的人雖然也被稱為“馬仔”,但他們手里一般都沒有武器(買武器更貴),彼此之間大部分也都互不相識。這樣香港“黑社會”“老大”呼啦啦花錢雇來了成百上千的人,雙方“曬馬”進入到僵持,唯一的出路就是盼著警察大哥早點露面——“黑社會”失去了原有的“本色”,社會很自然也就很少聽到槍聲。
2006年8月20日下午3點,五十五歲的香港民主黨副主席、立法會議員何俊仁,在參加完市民反對政府開征“商品及服務稅”的游行之后,于下午五點與同伴來到了位于皇后大道中的“中航大廈”地庫的麥當勞餐廳用餐。突然,四個頭戴鴨舌帽、手拿壘球棒的陌生男子快速閃身沖進了店內,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揮棒就向何俊仁一通粗暴毆打,逞兇之后迅速逃離了現(xiàn)場。此事在香港社會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我在看到這條新聞的第一時間,腦袋里又和“黑社會”發(fā)生了某種碰撞,一下子又變得非常警惕:“瞧,憋著、憋著,香港的‘黑社會’到底還是現(xiàn)身了?”然而警方在隨后的調查中聲明:雖然“毆打何俊仁”的事件是一起“有計劃”的暴力行動,但是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它和“黑社會”有關。
何俊仁被打得當場口鼻流血,面部腫脹,很快被送往了香港的瑪麗醫(yī)院,然而治療后沒過多久,他也委托同伴向媒體解釋:“相信這起事件并不涉及私人恩怨,很可能是與他在立法會或律師樓的公務有關。”何俊仁嘴里也是只字未提“黑社會”。
看來香港“黑社會”,真是形同消失,或者在概念上已經發(fā)生了根本的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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