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末,陜西有一位商人家庭出身的學者,不僅持志守道,設立書院,收徒授業(yè),傳播關(guān)學,宣揚義理,而且對家族從商子弟,進行針對性教育,確立家規(guī),時常訓導,以防沖破為人的底線,這位學者就是關(guān)學大師賀瑞麟。
教育學生要有“四心”,追求善與仁
賀瑞麟(1824—1893),原名賀均,字角生,號復齋,清代西安府三原縣(今陜西省咸陽市三原縣)人。他早年求學于宏道書院,后拜陜西名儒李元春為師,研習程朱理學和張載關(guān)學,學養(yǎng)豐厚,儒業(yè)精湛。
在兩次參加鄉(xiāng)試受挫后,他毅然決定放棄科舉,專心治學,教育學生,以正人心、匡風俗。他曾與友人同游當?shù)厍宕ǎń衩搴樱?,坐石濯足,見山水清明,風景甚好,寫了一首詩:“坐石看山日夕曛,粼粼清泚玉生紋。臨流一洗塵中足,要踏群峰頂上云”,表現(xiàn)了他立志改變世俗風氣的抱負。
賀瑞麟先后主持當?shù)貙W古書院、清麓精舍和正誼書院,親擬書院章程、學規(guī),管理十分嚴格,每天晨讀、會講、吃飯、溫習等,都有規(guī)定。這種嚴格的管理制度,在關(guān)中地區(qū),自北宋張載以來,還沒有第二人。
他講學以“正誼明道”為宗旨,反對八股文和功名利祿的思想,要求學生“學以知道為本”,讀書“以不失為人之道”。他教育弟子要具有“四心”——“細心讀書以察理,專心持志以居敬,誠心克己以改過,虛心從善以輔仁。此四言者,守之勿失,則亦庶乎有進矣。”也就是說,細心讀書是為了明察事理,專心持志是為了恭謹敬業(yè),誠心克己是為了改正過錯,虛心從善是為了形成仁德。這四句話,只要能努力做到而不要松懈,就能有所進步。這是賀瑞麟個人治學和修身經(jīng)驗的總結(jié),也是他對弟子的基本要求和殷切期望。
告誡家人以儉樸為主,做個好人
賀瑞麟不僅對弟子提出“四心”的期望,而且還根據(jù)自己家庭的實際情況,有針對性地開展家庭教育,提出商人家庭的守身家訓。
賀瑞麟的父親賀含章有五個兒子,賀瑞麟年紀最小。賀含章弱冠時,曾參加童試,沒有考中,由于家境貧寒,無法再支持他繼續(xù)讀書,遂“棄儒而賈”,常到湖北、浙江、江蘇一帶經(jīng)商。
賀含章為人“坦直而忠厚”,在賀瑞麟編纂的《三原縣新志》中記錄了這樣一件事:賀含章與一個崔姓商人一同到外地經(jīng)商,崔某盜走別人千金逃跑,賀含章因與之同行而遭到懷疑,過了幾天,懷疑者在一方硯臺下發(fā)現(xiàn)了崔某手書一封,說盜金一事與賀含章無關(guān),賀含章的嫌疑被解除,他事后思考,認為自己對性情急躁又喜歡酗酒的崔某忠厚,不與他計較,而崔某亦能體會到這一點,故不愿連累賀含章。
受賀含章的影響,賀瑞麟的兄長和侄子多經(jīng)商做生意。四位兄長常年在外,將子女交由賀瑞麟進行教育。賀瑞麟的兒子未及成年都夭亡了,所以他對幾個侄子傾心相待。但他們多不喜讀書,愿意經(jīng)商,賀瑞麟十分憂心。他選取前人“蒙以養(yǎng)正”的事例,編成《養(yǎng)蒙書》,作為書院學生教育和家庭子侄教育的讀物;他選取先賢訓子名篇,匯集成《誨兒編》一書,以教育侄子;他根據(jù)明代以來廣為流傳的女子蒙學讀物改編成《女兒經(jīng)》,用以教育女兒,并作為家族女子出嫁時的禮物。他還經(jīng)常給侄子們寫信,教育他們守身存心、做人處世的道理。
賀瑞麟二哥長子賀伯镕十五歲時就隨四叔到江南做生意,荒廢了學業(yè)。太平天國運動興起后,江南局勢混亂,他又轉(zhuǎn)到四川經(jīng)商。賀瑞麟擔心他誤入歧途,于1856年給賀伯镕寫了一封信,告誡侄子不可因從商失去做人的本分。
賀瑞麟說,世人終年勞勞碌碌,“不過為吃好穿好,快此生之欲耳”,但要在閑暇時,“讀幾句正書,識得為人道理”。那么,商人的為人道理是什么?他說:“賈事吾不知,亦須有個道理,守身總以儉樸為主,存心總以誠實為主,做事總以謹慎為主,接人總以謙下為主。”這就是賀瑞麟提出的生意人的為人底線,也是賀瑞麟根據(jù)自己家庭的實際情況提出的家訓。
賀瑞麟針對侄子經(jīng)商的情況,沒有提出像書院學生那樣的“四心”要求,沒有提出“察理、居敬、改過、輔仁”的高標準,而是以“儉樸、誠實、謹慎、謙下”等做人的基本品行相要求。這些做人必須具有的品行,不論是經(jīng)商、務農(nóng)、讀書、做官,都應堅守,而不能奢侈、欺詐、狂傲、自大和唯利是圖。
賀瑞麟還提出了一個重要的現(xiàn)實問題,就是當時社會存在的吸食和販賣鴉片的情況。賀瑞麟嚴肅地說:“更有宜戒者,如今世所謂洋煙,萬不可染此習氣,一入其中便是壞了心術(shù)、喪了人品、犯了王法、敗了家風。”他明確指出,吸食和販賣鴉片即使做生意時逢場作戲也不行,更不能以此致富。如果生意不成空手而歸,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如果以此致富,害了別人,富了自己,那還是個人嗎?他告誡侄子“自古終是正道可行”,“若行為不是,饒多財,成個甚人”!
賀瑞麟大哥沒有兒子,二哥的長子賀伯镕就是全家長子,傳承家風的責任比其他家庭成員都更大,所以賀瑞麟不惜筆墨,諄諄教誨,再三告誡他,不能兩眼只看著錢,愛錢如命,見利忘義,追求奢侈的生活,而應該堅持“守身、存心、做事、接人”的底線,做個好人。
賀瑞麟說,“莫學世人睜著兩只眼只看銀錢是好”,如果做生意掙了錢,追求錦衣美食,就會漸漸驕縱奢侈,唯利是圖,從而敗壞家風,被他人恥笑。他特別告誡賀伯镕將來“有承家之責,茍不學個好人,上不足以事祖宗,下不足以教子弟,更成甚人家?”他希望賀伯镕明確自己肩上的責任,“率家眾成好規(guī)矩”,不要因商廢學,不要貪分外之財:“汝生居長,不可不深思自省,汝諸父都惟汝是望,千千言萬萬語只是要汝學個好人。”
“學做好人”是賀瑞麟對子侄的基本期望。賀伯镕也能夠遵守叔父的教誨,走正道,做好人,一直在四川經(jīng)商,后來卒于成都。
賀瑞麟三兄之子賀伯鍼、四兄之子賀伯鎰都不喜讀書,想經(jīng)商掙錢。賀瑞麟雖有些失望,但仍根據(jù)兩人實際,加以勸導,要求他們“粗識義理,守身保家,不失鄉(xiāng)里好人足矣”,也沒有提出更高要求。賀伯鎰后來設立門面經(jīng)商,賀瑞麟又教育他“當知自謀,勿與人爭利”。
賀瑞麟對侄子的教育,著眼實際,切中時弊,情真意切,主要是避免他們踩踏做人的底線,體現(xiàn)了關(guān)學“敦本尚實、崇真踐履”優(yōu)良傳統(tǒng)。
倡導君子之教,淳風化俗
賀瑞麟具有明確的家教家訓意識,認識到家庭作為人生第一個課堂的重要作用。在應邀為他人撰寫的《家訓節(jié)抄》作序時,他將家庭教育分為“世俗之教”和“君子之教”。
他說:“人莫不愛其子,即莫不教其子。然世俗之教子也,多出于私溺之情,其為之謀衣食、計安樂者無論已。”如此教育子弟,其目標不外乎追求科第、爵祿、功名而已,對道德教育和為人之道則不予提及。這樣一來,所謂杰出人才、淳厚風俗怎么能夠出現(xiàn)、形成呢!
“君子之教子則不然,蓋惟立志敦品讀書明理,以至修業(yè)濟時之是務。”這種教育取向,對日常行為,如動靜、語默、出入、起居等細微之事,都有要求,勉以誠敬,禁其粗浮。而對于科舉、功名等,并不十分看重,也不是十分急迫的事。
這些話集中體現(xiàn)了賀瑞麟的家教思想。而他對侄子的教育雖要求不高,但也屬于立志敦品、讀書明理、修業(yè)濟時的“君子之教”的范疇,這與他的“正誼明道”的書院教育思想是高度一致的。
賀瑞麟是一代關(guān)學大師,名聲遠揚,陜西省內(nèi)外弟子數(shù)以萬計,但其家族卻以商賈為主,所以其家訓和家庭教育很有自己的特色。賀瑞麟要求學生“細心讀書,專心持志,誠心克己,虛心從善”,從而達到“察理、居敬、改過、輔仁”的目的,但他并沒有以此要求自己的侄子。他根據(jù)侄子經(jīng)商的實際,從“守身、存心、做事、接人”開始,提出“儉樸、誠實、謹慎、謙下”的基本要求,形成了商人守身的家訓,進可追求更高理想,退可守身保家,體現(xiàn)了“君子之教”的追求。他一再強調(diào)經(jīng)商不能壞了良心,喪了人品,犯了王法,敗了家風,要走正道,做好人,就是為了防止商人追逐金錢和物質(zhì)利益而喪失做人底線。
今天我們在讀到賀瑞麟這些家訓和家教的篇章時,依然感到一種強烈的震撼力,對我們開展家訓家規(guī)教育仍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借鑒意義。
(作者系西安文理學院關(guān)中書院院長、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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