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報道，圓明園四十景之一的澹泊寧靜遺址考古取得重要發(fā)現(xiàn)。考古人員在遺址發(fā)現(xiàn)了主建筑“田字房”和皇家稻田遺址，引起了公眾好奇。不是說圓明園是清朝皇帝享樂的“夏宮”嗎？怎么還會有稻田？

打開塵封的歷史，原來圓明園內(nèi)外的景觀和其中的帝后生活，和我們想象的并不完全一樣。

澹泊寧靜

胤禛耕圖

劭農(nóng)重谷是清帝的家法傳承

中國自古以農(nóng)業(yè)立國，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為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清朝統(tǒng)治者非常重視農(nóng)業(yè)和糧食問題。入關之前，皇太極就已認識到“五谷乃萬民之命所關”，“厚生之道，全在勤治農(nóng)桑耳”。入關后的清帝，在農(nóng)耕文化的汪洋大海中，更是深刻感受到：糧食的豐歉，與大清王朝的統(tǒng)治密切相關?？滴醯塾H政后，不僅對旱澇雨情、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等十分重視，而且常到玉泉山下問農(nóng)“觀禾”。史載，康熙帝躬耕稼穡，在西苑（今中南海）、暢春園里種植水稻，并親自培育出一年兩熟的稻種，命名“御稻”，推廣天下?？滴跞四昶咴?，康熙帝作詩《暢春園觀稻，時七月十一日也》：“七月紫芒五里香，近園遺種祝禎祥。炎方塞北皆稱瑞，稼穡天工樂歲穰。”

雍正在位期間，亦大力提倡重農(nóng)務本，他首倡各州縣歲舉一勤儉老農(nóng)，各給八品頂戴榮身，以資鼓勵。在圓明園里，雍正帝開辟有稻田、菜圃，并修建了許多與農(nóng)耕文化密切相關的建筑，如“多稼軒”“稻香亭”“耕織軒”“學圃”“觀稼軒”等，以此標榜天下。他在《圓明園記》中寫道：“園之中，或辟田廬，或營蔬圃，平原膴膴，嘉穎穰穰，偶一眺覽，則遐思區(qū)夏，普祝有秋。至若憑欄觀稼，臨陌占云，望好雨之知時，冀良苗之應候。則農(nóng)夫勤瘁，穡事艱難，其景象又恍然在苑囿間也。”

乾隆即位后，繼承和發(fā)揚乃祖乃父“墾田務農(nóng)，為政之本”的思想，不僅在擴建圓明園時增加涉農(nóng)景觀，如紫碧山房景區(qū)的豐樂軒，若帆之閣里的耕云堂，北遠山村里的水村圖、課農(nóng)軒、稻涼樓，如園里的觀豐榭等等，而且在圓明園內(nèi)外開辟大量農(nóng)田，作為問農(nóng)觀稼之地。

乾隆十五年，乾隆帝以慶賀其生母六十大壽為名，在甕山（今萬壽山前身）修建大報恩延壽寺的同時，深挖擴展甕山泊為昆明湖，“新湖之廓與深，兩倍于舊”，并加筑東堤攔蓄玉泉山諸水，形成一個可調(diào)節(jié)的大水庫。湖水經(jīng)長河入京師，既增加了漕運和京城用水，也有利于御園周邊的稻田灌溉。同時，乾隆帝又命人對萬泉河水系進行改造，引巴溝低地的諸多泉水北流，把這一帶濕地開辟成大片的稻田。

乾隆三十二年，熙春園（位于今清華大學）收歸御園后，乾隆帝即在該園北部圍出百余畝試驗田，供其觀察麥情，并建有觀疇樓（今清華園自清亭處）。他多次臨幸此地，觀禾吟詠，其中一首《熙春園觀麥》詩：“于中多隙地，種麥年來遍。藉用驗農(nóng)功，詎止資游玩。行漿頗似壯，拔節(jié)差覺健。此后祝再霈，餅餌庶可膳。”

乾隆帝曾自詡其觀禾勝于賞花，且常與附近的“農(nóng)父老較晴量雨”，有時還下田親自耕作。他在《御園耕種》一詩中寫道：“弄田播種近臣從，不比親耕與秩宗。布谷有聲春已暮，看花無興草全茸。勞躬漫謂勤民亟，愁意多緣望雨濃。豐澤耤田將御苑，年年端是重三農(nóng)。”

嘉慶三年，已是耄耋之年的乾隆皇帝，仍念念不忘雨水與農(nóng)作。這年上元節(jié)剛過，他便到玉泉山龍神祠祈雪；以春雨不足，三月初五日谷雨，他復至玉泉山龍神祠祈雨；三月十一日他再詣黑龍?zhí)镀碛?；三月十三日他又赴清漪園（今頤和園前身）廣潤祠祈雨，并賦詩曰：“五谷本來賴天佑，一心惟是念民勞。雖曾霡霂非霑足，虔叩憂霖惕染毫。”在皇權至上的社會中，對一位88歲的老皇帝來說，能做到這一步，不能不令人感佩。

為此，嘉慶皇帝在《多稼軒》詩注中總結道：“我皇祖念切民依而置此軒，我皇考肯獲惟勤，常時省覽。予習聞彝訓，式谷是思，能不于粒食之源，亹劭農(nóng)重谷之家法乎！”

田字房與黃馬褂

圓明園里有許多反映農(nóng)本思想的殿閣樓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田字房”了。圓明園里的田字房，也許是古今中外最奇葩的建筑形式之一。它位于大宮門、正大光明殿、九州清晏至澹泊寧靜景區(qū)的中軸線旁，于雍正五年建成。該大殿四面圍廊，每面各有一門，中井為十字形，有房33間。乾隆帝為皇子時曾作《田字房記》：“是地也，西山遠帶，碧沼前流，每當盛夏，開窗則四面風至，不復知暑。其北則稻田數(shù)畝，嘉禾生香，藹聞于室……時引儒臣坐而論道，或率諸王公子弟修家人之禮，講燕好之歡。所觸目而會心者，我皇父之同憂同樂，憩息于斯，較之靈臺卷阿意更深長矣！”可見，雍正帝是非常喜歡在此園居理政，問農(nóng)觀稼的。

據(jù)史料記載，由于玉泉山和甕山周邊地勢平坦，泉水豐沛，故明初以來即有許多稻農(nóng)在這里耕作，游人觀之“水光稻花如江南”?？滴鯐r，從江浙兩省“調(diào)派優(yōu)秀之農(nóng)人來京應職”，在此種植水稻。這些奉旨而來的稻農(nóng)均“敕穿黃布馬褂，其北地農(nóng)人助手，則不準穿”。同時，“奉旨設稻田廠、御米倉，（在）青龍橋南路路北，管理一切稻田事務。”其后，乾隆帝又從南方得到優(yōu)良的稻種紫金箍，并再次征調(diào)13戶稻農(nóng)，在海淀六郎莊一帶種植水稻。

故當時在玉泉山、清漪園、圓明園、暢春園周邊，以及長河兩岸皆有稻田，方圓數(shù)十里，御園景致與田園風光融為一體。其中身穿“黃色工作服”的南方農(nóng)人，在綠油油的稻田里忙碌的身影，更是一道絕美的風景。翻開乾隆帝的御制詩，可以讀到多首涉農(nóng)詩作?！独ッ骱献鳌罚?ldquo;新辟水田千頃綠，喜看惠澤利三農(nóng)。”《青龍橋曉行》：“十里稻畦秋早熟，分明畫里小江南。”《堤上四首》之一：“西界明湖東稻田，新秧率已茁芊芊。”《萬泉郊行即事》：“疑是山村是水鄉(xiāng)，禾苗低亞稻苗黃。綠楊十里蟬聲沸，颯爽風中饘粥香。”《耕云堂》（耕云堂位于圓明園北部若帆之閣景區(qū)）：“山堂近北墻，俯視見墻外。墻外復何有，水田橫一帶。”

壟畔誕生御田秧歌

在三山五園內(nèi)外的田園風光中，還有一個值得書寫的畫面，就是誕生于田頭壟畔的大秧歌。據(jù)載，這種民間的藝術形式，始于康熙、雍正，盛于乾隆，為稻田插秧之歌，為且插且歌之詞，有單唱，有對唱，也有群唱。金勛《成府村志》中寫道：“在這些南省農(nóng)人吃飯休息的時候，在大柳樹林之中，鋪上席，大家聚餐飯后，用竹筷子敲打著銅香（鑲）盤子底，當銅鑼兒。那一位農(nóng)人也高起性（興）來，用飯勺木把兒打著水桶底，當作花鼓兒敲著，慢慢的也能打起成套譜子。大眾唱，群曲（趨）和之。”

起初，“其詞粗俗，調(diào)內(nèi)多南音”，后經(jīng)粗通文墨之人修改，編成二十余個曲調(diào)。再后來發(fā)展為地秧歌和高蹺秧歌兩種主要類型，還有以田間動物、昆蟲及和尚、羅漢等為形象的化妝秧歌。到光緒年間，這種遠近聞名的京城西北大秧歌，竟成為慈禧太后看皇會的保留節(jié)目。

自古至今，人口眾多與耕地有限的矛盾，一直是我國的基本國情。在康乾盛世的18世紀，清朝人口從一億多迅速增加到乾隆末年的近三億。要想養(yǎng)活如此眾多的人口，又欲長治久安，清朝統(tǒng)治者把重農(nóng)為本作為家法，歷代相傳，“惟土物愛，知稼穡艱”，甚至“親御耒耜”，同時采取鼓勵墾荒、輕徭薄賦、治理河工、推廣高產(chǎn)作物等一系列舉措。到乾隆末期，全國耕地比一百年前增加了大約1.5億畝。乾隆一朝，秉承康熙政策，先后五次蠲免天下錢谷，三次蠲免漕糧，總數(shù)達白銀二億兩，創(chuàng)造出清朝國力的最佳狀態(tài)。

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作為人口大國，農(nóng)事從來都是我國的頭等大事，在世界風云巨變的今天，保護耕地，節(jié)約糧食，把飯碗端在自己的手中，更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牢記于心的“家法傳承”。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清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