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腳步漸近,又要貼春聯了。由于生長在農村,童年和青少年時代在農村過年所經歷和熏染的民俗文化氣氛,讓我對那紅紅的春聯有著特殊的喜愛和敬畏,迄今依然在心頭在夢中縈繞不去。
我國民間的貼春聯習俗,最早可上溯至五代,《宋史·蜀世家》中就有后蜀主孟昶題“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之說,而“春聯”作為名詞出現,則在明代初年。據傳,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除夕前頒下御旨,要求金陵家家戶戶用紅紙寫成春聯貼在門上,以賀新春。大年初一早上,他親自微服巡視,每當看見寫得好的,便贊上幾句。正高興著呢,碰到一家沒貼春聯的,便詢問原因,侍從回說:這一家從事殺豬和劁豬營生,過年特別忙,還沒有來得及請人寫呢。于是,朱元璋便命人拿來筆墨紙硯,親自為這家寫了一副:“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爾后又繼續(xù)巡視。巡了大半天,在回宮的路上又經過那個屠戶家,見門上仍然光著,喝問是怎么回事,屠戶恭敬地回答:“這副春聯是皇上親自寫的,要高懸到中堂上,每天焚香供奉。”朱元璋聽了很受用,立馬賞了三十兩銀子。由此可見,“春聯”的得名和推廣,以至于在明代出現鼎盛期,是通過行政命令的辦法推開來的。
當然,把一種習俗歸為行政強推的結果,是有欠公允的。行政高壓能執(zhí)行一時,卻不能風行一世,更不能世代因襲。春聯之所以能夠歷經千載而不衰迄今仍在中國民間尤其農村中盛行,與其獨特的魅力密切相關。一是喜慶性。普天同慶,舉國皆張。除非家中有老人過世需守孝三年可以不貼,否則,過年吃的可以孬點,穿的可以差點,春聯卻是一定要貼的。住宅的院門、屋門、房門上要貼,院內的照壁、墻面和大樹、室內靠炕的墻壁、廚房的灶臺要貼,店鋪、作坊、柴房包括豬圈、雞鴨舍也要貼,就連供奉神仙的地方亦不例外,要得就是這個到處紅紅火火,滿眼里紅彤彤。二是祈禱性。除舊布新,福運來年。過去一年是豐收的,那也已是陳跡,希望來年有更大的收獲;過去一年不如意,畢竟過去了,往事如煙,隨風飄逝,有下坡就有上路,有困地便會有順境,祈禱來年時來運轉。于是,春聯便成了寄托這種希望的吉祥物。三是人文性。家家戶戶紅相似,戶戶家家聯不同。除夕這天中午下午,倘若你在村子里在大街上一家接一家看春聯,品咂其中寓意,會感到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兒。譬如,看到一家貼著“光榮人家,英雄門弟”的春聯,你就會知道這家是烈、軍屬,或者有人為國立功;看到一戶貼著“一枝粉筆,連綿化雨滋桃李;三尺講臺,搖曳春風撫棟梁”的春聯,你即可認定這是一個教師家庭。如此等等,正是這般富有思想性、馱載著感情色彩,才使得春聯有看頭、有味道。相比之下,那種程式化的印刷品對聯,毫無生命力,貼上一副充其量只是個裝點,圖個形式而已。
不過,說起我對春聯的敬畏,還有一個特殊的至少帶有我們村里人的印記。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村里有戶人家,年三十上午趕集求了一包春聯回家,因為不識字,看人家寫時尚記得,臨貼時卻搞混了,又不好意思求人幫助貼,便憑著感覺貼了上去。門上的對聯字大好認,沒有搞錯;在那些該貼到墻壁上、糧倉上、豬圈里的小貼子,卻出了岔子。大年初一早上,前來拜年的人發(fā)現:那炕頭墻壁上本應貼“抬頭見喜”的地方,卻錯誤地貼上了“肥豬滿圈”,而豬圈里則陰差陽錯地貼上了“抬頭見喜”,寓意全反了。此事不脛而走,自然成了鄉(xiāng)閭間的笑料,在一些喜歡給人起綽號的人嘴里,這家的大人一下子變成了“老母豬”,小孩子則成了“小公豬”“小母豬”,全家一窩子“豬”。一條貼錯了的春聯,留下了一個辛酸的故事。引以為戒,敝村鄉(xiāng)親們貼春聯,尤其認真和恭敬。我那沒有念過幾天書的父親,過年貼春聯,總要事先作好標記,固執(zhí)地看著我們兄弟貼,唯恐出半點兒差錯。年復一年,對春聯的敬畏、貼春聯時的莊重,便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腦海里。
其實,人們喜愛和敬畏春聯,從根本上說應歸于春聯中所蘊含的濃濃春意:“一年之在于春”,什么都無可代替這個“春”字。春是一種無言的生機,它所寓意的永遠都是未來時。對未來美好的向往,是人類永恒的誘惑,又是催人奮進的號角。倘若失去這種天性,人生之于富貴與貧窮、文明與愚昧,都將變得毫無意義!有一年春節(jié),我回故鄉(xiāng)過年,與兒時伙伴聊起了村里的后生,得知那戶貼錯春聯的人家,孫兒輩個個發(fā)奮,人人上了大學,一人正在復旦讀博士,成了全村的驕傲。這個消息讓我在唏噓感嘆之余,不禁思緒萬千。“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以舊替新,這不正是人們一代一代重復著貼春聯這個古老姿勢,虔誠地、靜靜地讓春聯守衛(wèi)在門口,把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未來的憧憬,一點點融入“春”的祈望之中的一個見證嗎?這也不正是小至一個家庭大到整個中華民族不斷在自我革新、自我完善中圖強的一個縮影嗎?令人欣喜的是,今天在通向“中國夢”的春天里,革故鼎新、鵬圖新舉,正成為我們偉大民族的一個自覺擔當,顯現在深化改革的鏗鏘步履里。
已有0人發(fā)表了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