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來,隨著中國與外部世界關系的歷史性變化,國際問題研究對國家發(fā)展變得越來越重要,國別和區(qū)域研究中心或智庫雨后春筍般成立起來。在新一輪的國際問題研究大發(fā)展時期,我覺得有三個問題需要我們重視。
第一個問題是要改變“戴著英美眼鏡”看世界的習慣。一個國家的世界觀或者國際觀,不只是其對外部世界的了解程度,也是其對外部世界事務的理解能力??梢哉f,一個國家的國際問題研究水平,在這兩個方面都有所體現。理解能力來自于對被研究國國情的把握。不過,我們現在關于英語國家以外世界國情的了解,很大部分是借助英語國家的研究文獻。記得20世紀70—80年代,當時的商務印書館、三聯書店、各地的人民出版社等,直接從各國當地語言翻譯出版了一大批國別和區(qū)域研究叢書,70年代出生的這一代中國國際問題研究學者,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對外國國情的了解很多受惠于此。近十年來,許多國別區(qū)域研究小語種人才缺乏,用英語材料研究非英語國家的現象比較普遍,甚至我們閱讀的許多非英語國家的歷史與社會科學名著,漢譯本也是從英譯本轉譯過來的。要真正戴著自己的眼鏡直面當地國研究,改變“戴著英美眼鏡”對我們的影響,形成自己對世界的理解體系,研究者固然要努力克服語言障礙,但從國家文化安全角度出發(fā),更需要借重國家力量,有組織、有系統(tǒng)、不間斷地翻譯、出版拉美、非洲、東南亞、西亞北非、中亞、中東歐等地區(qū)的國情知識,使一般研究者能夠在平衡接受知識中形成比較和判斷。
第二個問題是從“洋為中用”到“中為洋用”思維的轉變。國際問題研究不僅要有為自己提供資政育人的能力,也要有為別人提供資政育人的能力。國際問題研究涉及范圍很廣,政治學、歷史學、社會學、經濟學、法律等學科,都有專門的與區(qū)域、國別、國際關系有關的分支領域。我們過去研究一個國家,往往重視從中國與該國外交關系角度研究,這有其優(yōu)點,但不足之處在于,外交關系往往深受國家內部歷史、制度、經濟、文化的影響,因此,外交、國別和區(qū)域研究需要深入研究他國內部政治機理、經濟脈動、社會變遷、階層變化、文化基因。這種深度研究一可以提高自己對對方的理解和判斷,二可以通過對對方國情的分析,為其發(fā)展提供建設性建議,此為“中為洋用”,有利于“中國方案”“走出去”。這不是干涉對方內政,而是為對方發(fā)展提供合理化的建設性建議;為對方資政不是給對方“吃藥”,像有些著名智庫和國際機構給他國發(fā)展“吃藥”、搞亂他國的做法,中國人不能干。所以,包括國際問題研究在內的我國社會科學,要“走出去”的話,除了將自己的本土研究成果推出去以外,還要學會在研究對方的過程中讓自己的社會科學被人主動請進去。
第三個問題是要尊重自己的文獻,重視自己的教材和理論體系建設。文獻檔案是一個國家歷史集體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學術文獻也是一國學術史的必備部分。關于國際問題研究許多觀點的文獻綜述,完全追溯到中國、從中國講起有點學術自大,但完全從西方講起怕有點學術自卑,什么簡單的觀點甚至常識都成了別人的發(fā)明,這就不正常了。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要想脫穎而出,出類拔萃,就應重視自己的教材體系和理論體系建設。中國是一個大國,有自己看世界的一套價值體系、制度支撐、道路經驗。目前來看,翻譯過來的許多西方國際關系教材和理論著作,帶有很深的美國特色和西方地域特色痕跡,體現了它們崛起過程中的許多世界觀和價值觀,內容大同小異,有不少缺憾,主線大致是私、分、利、斗、爭、離、暴,讀來看去,殺氣騰騰,總覺得這個世界不應該這樣去理解。按照這類教材教出來的學生,恐怕也不會成為一個和平主義者。如果換個角度,中國人若致力于與包括西方在內的世界各國學者一起下力挖掘,揚善懲惡,多從公、合、讓、和、共的角度,用和諧、包容、關系、共生、平等、共贏、有序、團結等具有社會主義思想的概念,對當下的國際關系教材和理論體系作改造,必是對人類國際政治文明的貢獻。
晚清美國傳教士丁韙良在論及古代中國外交和國際法問題時曾說道,國際外交對于中國人來說是一門新的藝術,但卻是一門他們能顯示出色天才的藝術;我們認為它將會表明,對于中國人來說,它只是一門失傳藝術的重新振興——這是他們可以宣稱先于任何現存國家而創(chuàng)建的一門藝術。此言不乏恭維,但東方或者中國有自己的國際關系理論和組織國際關系的資源,卻是不爭也是常為我們忽視的事實。理論思考者有時騎馬找馬,可到頭來才發(fā)現“馬”原來就在自己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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