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當無名氏

參與設計三套人民幣

作為一個畫家，能讓人長期記住其作品無疑是件高興事。比如齊白石畫的蝦，徐悲鴻畫的馬，傅抱石、關山月畫的《江山如此多嬌》……而周令釗卻有一批這樣的作品：這些作品不僅受到億萬人民的觀賞和珍藏，而且人人離不開它，這就是人民幣。

第一套人民幣誕生于1948年底，是戰(zhàn)爭的產(chǎn)物，基本上是美元和法幣風格，先有晉察冀邊區(qū)印刷的票版，后來又有北平、上海兩個印鈔廠的不同票版，印制粗糙，而且大多數(shù)沒有水印。

1950年，有關部門找到曾設計過邊區(qū)貨幣的中央美院黨委副書記羅工柳，提出要設計第二套人民幣。羅工柳便找周令釗作搭檔，說有重要任務，既光榮又保密，且保密級別非常高，要求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女。嚴格的保密要求主要基于兩方面考慮，一是當時偽造鈔票很厲害，所以新幣設計重在防偽；二是中央已經(jīng)決定在適當時候推行幣制改革，這是涉及新生民主政權的鞏固和國計民生的大事。設計工作由羅工柳負總責，周令釗為總體設計。

第二套人民幣的主題是反映革命歷史。周令釗認為，新的人民幣設計要突出民族特色。為此他多次到故宮、頤和園臨摹古石雕、石刻、銅器上的花紋和圖案，畫了許多速寫，又研究了云岡、敦煌石窟的圖案。他在人民幣上用了一種唐代出現(xiàn)的“唐草”，用了故宮的窗欞、敦煌壁畫中的“飛天”飄帶，用圓圈紋樣把人民幣上的面額數(shù)字圍起來……這樣一來，每種幣樣都洋溢著濃郁的中華民族氣息。周令釗把壹分到拾元、佰元的裝飾紋樣一個個地畫出來，一共12種，正反24面，畫成與真鈔同樣大小的效果圖。

人民幣設計過程非常保密。一個畫家在平常的設計中，如果設計得不好就往字紙簍里一丟作廢，但設計鈔票可不行。周令釗回憶： 接到任務后，就住進了北京印鈔廠，設計中的廢棄物，哪怕是一個小的紙角，都要交到保衛(wèi)部門進行登記。在設計過程中不能有一張廢紙，所以打草稿時要盡量在一張紙上多畫點，畫足它。

對新鈔票的設計，周恩來總理自始至終審查得非常細致。他提出：拾元券上農(nóng)婦的形象太蒼老了，要改得健康一些。另外，戰(zhàn)士的形象不夠英勇，手里拿的還是美式卡賓槍，不妥當。根據(jù)總理的要求，周令釗進一步修改完善了幣面圖案。

那個年代我國印鈔技術比較落后，更困難的是缺乏特殊的印制幣紙，于是由蘇聯(lián)幫助印叁元票。蘇聯(lián)財政部長非常贊賞叁元票的設計，說一看就是中國的。叁元票在蘇聯(lián)印了一些，也在中國流通過一段時間。由于蘇聯(lián)拒絕把鈔票原版交還中國，而且蘇聯(lián)的印制風格與我國其他幣不一樣，也不成套，后來取消了叁元票。

1955年，中國人民銀行決定由中國人自己設計、繪制和印刷第三套人民幣。最初由羅工柳、周令釗兩人負責。由于人手太少，經(jīng)領導批準，1958年，陳若菊和侯一民參加了設計小組。周令釗負責總體設計，陳若菊負責圖案設計，侯一民負責繪制主景圖像和背景。第三套人民幣設計主題為發(fā)展經(jīng)濟。為了畫好風景和人物，需要突破“方寸之間見生產(chǎn)”的難題。

侯一民不愧為中央美術學院的當紅畫家，他深入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一線，進行大量寫生，創(chuàng)作出伍元券正面的“煉鋼工人”堪稱“藝術與技術融合的結晶”。陳若菊雖擅長畫圖案，可當時不讓畫花花草草，只好畫些麥穗、稻谷、向日葵之類的，以表現(xiàn)積極向上的含義。

第四套人民幣于1978年開始設計。“十年動亂”結束后，我國經(jīng)濟得到恢復和發(fā)展，出現(xiàn)大量的貨幣需求。這套人民幣設計工作仍由羅工柳領導，周令釗、陳若菊和侯一民參加。好的設計源于好的主題。中國人民銀行先期給出的整體設計思路是：避開前三套人民幣全是工人、農(nóng)民、牧民的形象，著力展現(xiàn)全國各族人民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為建設富強、民主和文明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而努力奮斗。周令釗和同事們反復討論，覺得這個任務太難完成了，“四個現(xiàn)代化”很概念化，而人民幣設計是形象的東西，假若畫火箭，即使你把世界上最先進的火箭臨摹得再逼真，等畫完了審查通過了再印出來也過時了。

正在大家犯愁時，羅工柳建議，可以搞一個56個民族的、多民族的圖案，反映我國的民族文化。幾個人熱烈討論后一致認為：著重突出民族大團結，搞民族的東西永遠不會過時。取得共識后，他們就開始做方案，這個方案得到鈔票印制局的支持。全國56個民族，不能都上鈔票，而且防偽問題也提上重要日程。經(jīng)提請國家民委幫助，最終確定人口在100萬以上的民族上鈔票。人數(shù)也是從多到少。

設計第四套人民幣，藝術家們最花心思。為了設計各種民族形象和裝飾紋樣，周令釗和陳若菊到西南地區(qū)考察三年之久，行程上萬里，足跡踏遍滇、川、黔、桂等省少數(shù)民族聚集區(qū)。陳若菊回京后短短數(shù)月即完成人民幣圖案設計。中國人歷來喜歡而且講究傳統(tǒng)的吉祥圖案，她就在不同幣值上，根據(jù)民族人物選擇不同的裝飾圖案，比如壹元背景圖案是喜鵲登梅，貳元背景圖案是竹林綬帶，伍元背景圖案是松鶴同春，拾元背景圖案是鳳穿牡丹。另外還根據(jù)需要配荷花、蘭花，以及抽象美麗的寶相花等。

至于說到人民幣面額設計，起初，周令釗等人設計的是壹元、貳元、伍元、拾元、伍拾元。未曾料到剛設計完，突然接到臨時通知要設計壹佰元幣。而票額上的人物已用到“極數(shù)”，再往上畫什么？周令釗和同事們冥思苦想了許久，還是找不到突破口。時逢國慶30周年剛過，他想起一字長蛇樣的游行隊伍簇擁著四輛彩車迎面而來，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和朱德四位老一輩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浮雕像一字排開，心里頓時有了主意。于是他提出在佰元幣上畫四位領袖頭像，按照中央領導以往的思路，過世的領袖人物是可以上鈔票的。

羅工柳將此建議提交中央，這一建議最后獲得中央批準，從而開創(chuàng)了新中國成立以來人民幣以領袖頭像做圖案的先河。第四套人民幣設計主題突出，民族特色濃郁，繪制印制精美，極具實用性和觀賞性，深受全國各族人民的喜愛。

設計人民幣是“不留名”的。雖然做了三回“無名英雄”，但是看到自己設計的人民幣在全國流通，周令釗心里美滋滋的。

情系山水秀

用勤奮譜寫生命之美

雖然周令釗的創(chuàng)作似乎更多地與共和國的發(fā)展歷程相聯(lián)系，但在他心中，山水仍然是他的最愛。他說：“我從小就愛畫畫，喜歡美的東西，祖國的河山本來就美，窮盡一生也畫不完。”

周令釗是湖南平江人，受做圖畫教員的母親影響，他從小就愛好美術。山清水秀的故鄉(xiāng)時常令他陶醉其中，汨羅江上的帆船、山上的古塔都是他“涂鴉”的對象。小學畢業(yè)后，他先后就學于長沙和武昌的美術學校，14歲時曾為長沙國貨公司畫大型戶外廣告，后到上海學習照相、制版等實用美術技術。

抗戰(zhàn)期間，他參加了抗敵畫會、演劇隊，畫抗日宣傳畫和設計布景。1938年，他為田漢在長沙創(chuàng)辦的《抗戰(zhàn)日報》副刊《抗戰(zhàn)兒童》工作，郭沫若為《抗戰(zhàn)兒童》題寫刊頭，豐子愷為兒童作畫，周令釗為“兒童劇團”設計團徽?？箲?zhàn)勝利后，他到上海陶行知的育才學校教美術。1948年，周令釗進入北平徐悲鴻任院長的國立藝專(解放后與華北大學藝術系合并，改為中央美術學院)，執(zhí)教于實用美術系。

雖然周令釗的創(chuàng)作似乎更多地與共和國的發(fā)展歷程相聯(lián)系，但在他心中，山水仍然是他的最愛。他說：“我從小就愛畫畫，喜歡美的東西，祖國的河山本來就美，窮盡一生也畫不完。”如果從14歲畫廣告算起，其美術生涯已80年。他畫山水、風景和人物，有油畫、水彩畫、國畫、壁畫等。大到團體操，萬人組成一幅畫；小到一枚郵票，方寸之間繪風云。他的畫大多具有明快的色彩和濃郁的生活氣息，風格獨樹一幟，很有藝術特色，洋溢著中華民族文化的精神和底蘊。其精品力作有：歷史油畫《五四運動》，為中國革命博物館收藏；插圖畫《王貴與李香香》，山水畫《漓江書童》，由中國美術館收藏；國畫《陽朔古城漓江春》，由桂林美術館收藏。他為周立波的《山鄉(xiāng)巨變》等多種文學作品設計封面和插圖，為國內(nèi)著名古跡勝地創(chuàng)作了一批壁畫，如黃鶴樓的彩陶壁畫《白云黃鶴》，常德的大型壁畫《沅江》、《澧水》，南潯的壁畫《南潯水鄉(xiāng)》。在北京地鐵六號線朝陽門站的《鳳舞朝陽》和《京東糧道》兩幅壁畫，吸引著匆匆過往的人們駐足。

許多人驚異于他的創(chuàng)作之美和精力旺盛，說“沒看見你畫，你什么時候畫的呢。”夫人陳若菊一句話揭開了謎底：他總說設計是工作，畫畫是愛好。一直以來，他堅持筆不離手，即使境遇不淑，也從未停止畫過。

晚年的周令釗甚至多了些童趣。灑滿晨光的陽臺上怒放著數(shù)株叫不上名字的花兒，那是他外出采風帶回種子的生命延續(xù)；青花盆里可愛的小烏龜戲耍得四腳朝天，惹得大家都笑起來；窗臺上的石頭熊貓憨態(tài)可掬，那是他在新疆一座火山遺址撿到的圓石頭，回京后將其一剖為二，錯位擺放，就成了活生生的小動物啦。

周令釗一生涉獵了難以數(shù)計的或重要或平凡的藝術設計，追求至善至美。人民的需要是他無休止探求的動力，不停地勞作是他終生的快樂。為美而生，為美而畫，周令釗本身就是彰顯中華之美的一幅生命的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