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蔣介石對面的毛澤東不置可否。共產黨方面已經得到關于蔣介石談判底線的情報,這份由中共南方局提供的情報相當準確:蔣介石在軍隊問題上最后可能讓步到十六個師,國民大會的代表名額可以讓步到百分之七。至于蔣介石說的省主席一職可以考慮邀請中共人士擔任,情報援引國民黨內部人士的說法是:到非讓步不可的時候,蔣介石準備讓毛澤東出任新疆省政府主席。無法得知,當毛澤東聽說蔣介石準備讓他出任中國一個偏遠省份的“主席”時,是一種什么樣的心境?
除了對共產黨提出的“承認蔣先生在全國的領導地位”這一條表示“不勝贊佩”之外,國民黨方面對其他問題沒有任何讓步的跡象。就在國共兩黨艱難地討價還價的時候,參與談判的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的態(tài)度突然強硬起來,原因是他必須帶著國共談判的某種成果回國述職。于是,赫爾利不耐煩地宣稱:要么承認國民黨統(tǒng)一,要么宣布談判破裂。毛澤東對赫爾利說,我們的態(tài)度是:不承認,也不破裂,問題復雜,還要討論。
赫爾利空手回美國去了。
蔣介石焦躁不安。在他看來,毛澤東和共產黨人依舊是“匪”。而之所以還要與毛澤東周旋,其目的,蔣介石在給各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的密令中表述得明白無誤:“目前與奸黨談判,乃系窺測其要求與目的,以拖延時間,緩和國際視線,俾國軍抓緊時機,迅速收復淪陷區(qū)中心城市。待國軍控制所有戰(zhàn)略據(jù)點、交通線,將寇軍完全受降后,再以有利之優(yōu)越軍事形勢與奸黨作具體談判。彼如不能在軍令政令統(tǒng)一原則下屈服,即以土匪清剿之。”
毛澤東也十分疲憊,但是只要和談的期待還有,他就必須堅持下去。毛澤東出席了由孫中山之子孫科舉行的盛大酒會,與宋慶齡、馮玉祥、邵力子、張治中、沈鈞儒、郭沫若、傅斯年等一一舉杯。他把《沁園春·雪》贈給了辛亥前輩柳亞子--這首一九三六年冬天寫于共產黨人艱苦轉戰(zhàn)中的詩作,以傲視群雄的氣概再次令蔣介石“深受刺激”。他還出席了包括白崇禧在內的國民黨軍高級將領舉行的歡迎宴會或茶話會。他主動宴請各界朋友,從政界、軍界、文化界到產業(yè)界。他甚至看望了一向反共的陳立夫和戴季陶。
但是,令人擔憂的事情還是出現(xiàn)了。此時,美軍不但占領了從廣州灣到秦皇島的沿海各大城市和交通要道,還動用飛機和軍艦日夜兼程地幫國民黨軍運送兵力。更嚴重的是,國民黨中統(tǒng)局擬定了以“蔣總統(tǒng)要經常咨詢國事”為借口扣留毛澤東于重慶的計劃。延安給毛澤東發(fā)來電報,建議毛澤東回來。毛澤東的態(tài)度是:繼續(xù)留在重慶。同時,在有把握的情況下,反擊胡宗南、閻錫山、傅作義向解放區(qū)發(fā)動的進攻,打幾個大勝仗支援重慶談判。
局部的軍事沖突不可避免地爆發(fā)了。
在華美軍在那個時刻所充當?shù)慕巧錆M戲劇性。他們在幫助蔣介石日夜運送兵力的同時,竟然也為共產黨人做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那就是用飛機把共產黨的將領們送到了前線。就在滯留延安的共產黨將領急需返回各解放區(qū)的時候,恰巧有一架美軍觀察組的運輸機從西安飛到延安,于是共產黨人便對美軍飛行員說,能否幫助我們運送幾個人去太行山?美軍飛行員在沒有詢問究竟是什么人的情況下痛快地答應了。飛機離開延安的那天,中央外事聯(lián)絡科長黃華去機場給美軍飛行員送行,看見機翼下準備登機的一群人時,嚇了一跳,這些人是:劉伯承、鄧小平、陳毅、薄一波、林彪、滕代遠、張際春、陳賡、陳再道、陳錫聯(lián)、蕭勁光、宋時輪、楊得志、李天佑、鄧華、王近山、傅秋濤、鄧克明、江華和聶鶴亭。黃華當即向軍委秘書長楊尚昆請求陪同飛行,因為一旦出了問題,他可以充當翻譯。在小小的道格拉斯運輸機的貨艙里,二十一位共產黨高級將領擠在一起。--如果這架運輸機真的出了事故,中國解放戰(zhàn)爭的歷史也許會是另一種樣子。
四個小時之后,飛機降落在太行山深處的一個簡易機場。
共產黨將領們立即奔赴各解放區(qū)。
一九四五年十月十日,共產黨代表與國民黨代表在重慶桂園的客廳里簽署了《國民政府與中共代表會談紀要》,這就是中國當代史上著名的《雙十協(xié)定》。
毛澤東要離開重慶了。蔣介石與毛澤東又見了一面,并進行了長談。蔣介石說,國共兩黨,不可缺一,黨都有缺點,也都有專長。我們都是五六十歲的人了,十年之內總要搞出個名堂,否則對不起人民。毛澤東向蔣介石談起土地革命。蔣介石聽后說,很好,將來這些事都給你們來辦。最后,蔣介石再次勸告毛澤東,不要搞軍隊,如果專門在政治上競爭,可以被接受。毛澤東則表示,贊成軍隊只為國防不為黨派。于是,蔣介石對毛澤東說,我們二人能合作,世界就好辦了。
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一日,毛澤東與蔣介石握手道別。
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此一別便是他們的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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