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飽讀詩書,對美國大選了如指掌,但面對有些問題,可能還是深感“萬寶全書缺個角”——
美國各地的選票長得大相徑庭,許多地方的選票設計得稀奇古怪,投票時又是打洞又是折頁又是連線——為什么就不能全國統(tǒng)一起來,讓人在候選人名字旁打個鉤畫個叉,或像外語考試答題卡那樣簡單地涂個方塊呢?
美國實行以選舉人團制度為基礎的間接選舉,那“選舉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們是真正存在的“人”呢,還只是存在于神秘傳說之中的虛擬角色?
美國大選兩黨陣營的志愿者具體做些什么事情?——就是像好多公司的促銷人員那樣,簡單地在馬路邊發(fā)發(fā)傳單、喊喊口號嗎?這樣就能鼓動選民去投票支持,美國人民也太好“忽悠”了吧?
歷時六年完成的紀錄片《選舉功能障礙》,不僅向觀眾給出了這些問題的答案,還在更深的層面探討了美國選舉制度的缺陷與不足。美國全國公共廣播名嘴莫·羅卡(Mo Rocca)在2008年大選時,來到對美國大選起到關(guān)鍵作用的印第安納州,同民主黨與共和黨競選陣營親密接觸,從第一手的視角觀察政黨為了爭奪選票而進行的你爭我奪。他同樣走訪了負責選舉組織管理的地方工作人員,難得地展現(xiàn)了投票站工作的臺前幕后。
美國大選:國家搭臺,地方唱戲
紀錄片從一個看似基本的問題開始——在美國,選舉投票是一項基本權(quán)利(right),還是一種公民被賦予的特權(quán)(privilege)?
同南非等國家憲法明確將投票作為基本權(quán)利,并以憲政的形式規(guī)定所有符合條件的成年公民均有權(quán)投票不同,美國憲法從來沒有就誰具有投票權(quán)這一基本問題做出過解釋。美國憲法修正案多次規(guī)定各州不得以種族、性別等原因?qū)ν镀痹O置障礙,但看似基本的投票權(quán),在憲法中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成為一項公民的基本權(quán)利。
在美國憲法頒布之初,為了達成北方自由州和南方蓄奴州之間的平衡,曾有過將一個黑奴折算成五分之三人口的規(guī)定;而在當時,選舉僅僅是擁有財富的白人男性所獨具的特權(quán)。即使1870年憲法第十五修正案賦予有色人種(男性)投票權(quán)及1920年憲法第十九修正案賦予婦女投票權(quán)后,仍然有許多州通過讀寫能力測試、人頭稅等方式,變相地繼續(xù)剝奪部分特定人口的投票權(quán)——諸如“一塊肥皂上面有多少泡泡”之類的刁鉆問題,導致在很多地方僅有5%的黑人通過測試獲得投票權(quán)。即使在今天,看似所有針對選舉的壁壘都以破除,在很多人看來投票依舊是一項并非覆蓋全民的特權(quán)——投票以及選民登記所花費的時間與金錢成本,事實上便把許多有投票權(quán)的民眾排除在外。同許多國家將投票作為必須履行的公民義務,不投票甚至要遭受罰款不同,美國人對選舉的認識有著根本的不同。
憲法在選舉是權(quán)利還是特權(quán)這一問題上的缺位,源自它將選舉讓渡給了州和地方,認為選舉應當是由聯(lián)邦各州自行管理和決策的事務,而大多數(shù)的州又把組織選舉的工作丟給了縣或其他更小的選區(qū)單位。《選舉功能障礙》細數(shù)了這一制度安排所造成的后果——美國全國一共有一萬三千多個相互獨立的選區(qū),因而也有著一萬三千多個不一樣的選舉規(guī)定細則:
同樣的公民,在一個選區(qū),選民必須在大選前一個月便登記個人信息,萬一遇上馬大哈忘了提前登記,大選日那天便無法投票;在另一個選區(qū),選民只要在大選日當天在投票站現(xiàn)場登記即可。
同樣的大選投票站,在一個選區(qū),工作人員必須檢查投票者的駕照、護照等政府頒發(fā)的官方證件;在另一個選區(qū)可能信用卡,甚至帶有姓名和地址的信封也能放行。
同樣的選票,在一個選區(qū)可以設計得簡潔明了,姓名旁邊放個小黑框,在里頭打鉤畫圈就行;在另一個選區(qū)則可能被設計成花花綠綠的名冊,投票者揉花了眼睛也看不懂這票到底該怎么投……
看似嚴肅而關(guān)乎全國政治經(jīng)濟走向的大選,其實是名符其實的“地方事務”。在遷居非常普遍的美國,各地之間不盡相同甚至相互矛盾,讓選民經(jīng)常感到無所適從。美國選民投票率在發(fā)達國家之中偏低,除了選民對候選人和政治缺乏熱情之外,各種繁瑣而缺乏統(tǒng)一的選舉規(guī)則,也讓不少原本有投票熱情的民眾在最后打了退堂鼓。
選舉人團:剪不斷,理還亂
對美國政治稍有興趣的人,在研究選舉制度時最先聽到的一個新鮮名詞,可能便是“選舉人團”(electoral college)。美國大選實行以選舉人團制度為基礎的間接選舉——這個許多外國人覺得是基本常識的道理,反而好多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卻并不了解。在紀錄片里,羅卡在大街上攔住行人,問道:“你對選舉人團的了解有多少?”在英語里,“團”(college)同樣也有“大學”的含義,而那些對政治常識缺乏一丁點兒了解的美國路人,八成把“選舉人團”理解成了一座什么大學,因而他們所給出的回答實在令人噴飯——
路人甲:“抱歉,不清楚誒。我是從田納西州來的……”
路人乙:“啊,方便。你沿著這條街直走,過第二個路口左拐就能看見了。”
羅卡帶著臉上的三條黑線,走訪了許多研究選舉政治的專家與政客,探尋選舉人團以及贏者通吃制度存在的意義。如今,美國三分之二以上的州在過去的大選中明顯一邊倒地支持民主黨或共和黨,這些藍州和紅州成了兩黨的基本盤,因而在大選激戰(zhàn)之時,兩黨候選人對這些州基本采取不聞不問、放任自流的態(tài)度,而將重點放在兩黨支持者人數(shù)勢均力敵的“搖擺州”。居住在“搖擺州”以外的選民,事實上成了選舉中名符其實的“垃圾選民”——候選人不愿在他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與本州息息相關(guān)的政治話題在聯(lián)邦層面也得不到討論和重視。這樣看來,選舉人團這項在美國成立之初旨在保障小州利益的安排,在今天顯得不僅多余,而且不公。
羅卡還找到了同“選舉人團”制度最息息相關(guān)的人物——“選舉人”。選舉人是真實存在的人,每一個州所對應的每一張選舉人票,最終都是由一個代表獲勝政黨的選舉人,在12月第二個星期三之后緊跟的星期一于各州州府投下(拗口吧?)。在2008年的印第安納州,在聯(lián)邦大選中一共有11張選舉人票。羅卡走訪了一位代表民主黨的選舉人——19歲略顯“非主流”的大學生本,和一位共和黨派出的選舉人——體態(tài)胖胖的中年大叔大衛(wèi)。原來,這些選舉人,基本都不是政黨精英或社會賢達,而是普通民眾——普通到?jīng)]有媒體宣傳,絕大部分選民也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但在理論上,當選總統(tǒng)真正依靠的,并非普選票,而是這些選舉人票——誰在全國拿到超過半數(shù)的270張選舉人票,便能在大選中獲勝。這些在美國大選中握有真正實權(quán)的選舉人,卻是如此地默默無聞,無人知曉。這何嘗不是一種諷刺呢?
選民身份證明:防范舞弊,抑或鎮(zhèn)壓選民?
近幾次大選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便是有關(guān)選民身份證的立法問題(Voter ID Law)——同國內(nèi)成年公民人手一張身份證不同,美國除了護照之外,沒有全國統(tǒng)一的官方證件,大多數(shù)人持有的都是各州頒發(fā)的駕照或者州身份證。美國公民,也沒有義務必須辦理和持有身份證件——雖然聽上來有些不可思議,但在美國沒有任何身份證件,卻日子過得不緊不慢的民眾大有人在。
以共和黨政客和支持者為主導的運動,導致有越來越多的州要求選民在投票時出示身份證明方可投票。共和黨的立場看似“合情合理”——如果沒有身份證明,在花名冊上認個名字,或者出示個信用卡、水電賬單就可以投票,這也太不嚴肅了吧!如果有選民偽造文件,或者頂替他人身份投票,造成的麻煩可就大了。
但是,這項規(guī)定造成了民主黨的極度不滿,指控共和黨的這項運動完全不是出于“防范舞弊”這么大公無私的原因,而是旨在鎮(zhèn)壓民主黨支持者的選民,同以前南方各州給黑人進行讀寫測試設置投票障礙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那些沒有官方身份證明的選民,大多是非洲裔、拉美裔沒錢或沒時間申領證件的貧困人群,或者剛剛成年還來不及申領證件的年輕人。這些選民是民主黨相對穩(wěn)固的票倉,而共和黨所要求的選民身份證明,明顯就是針對這些民主黨支持者來開刀。
在2010年中期選舉茶黨運動遍地開花之后,共和黨控制了許多州的政府、議會和法院,這使選民投票需提供身份證明這一規(guī)定在越來越多的州得到通過。在今年大選中,全美有33個州將會要求選民在投票時通過不同形式提供身份證明。有輿論指出,選民身份證名法案將許多民主黨選民排除在投票站門外,同2008年相比,奧巴馬今年真是一開始就輸在了起跑線上。
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民主黨在各地草根選戰(zhàn)陣營,也在不遺余力地想辦法加以應對?!哆x舉功能障礙》便展現(xiàn)了一群民主黨陣營的活躍分子是如何使出全力“鉆空子”的。印第安納州在2008年已經(jīng)通過了選民在選舉時必須出示官方身份證明的規(guī)定,但是這個規(guī)定留了一個小小的漏洞——如果選民選擇提前投票(absentee ballot),并把選票通過郵寄的方式寄回選票站;沒有和工作人員當面接觸,因而也就不用出示身份證明了。民主黨的志愿者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挨家挨戶登門拜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宣傳號召那些沒有官方身份證明的選民通過投票的方式盡量提前投票。在大選對決中,民主黨以1%的微弱優(yōu)勢獲勝,志愿者通過各種方式動員獲得的提前投票支持,對這一結(jié)果功不可沒。
即使在選舉當天,選戰(zhàn)志愿者們的工作也不曾停歇。按照規(guī)定,大選日當天,政黨陣營不能在投票站附近做宣傳活動,以防過度影響選民判斷。而當紀錄片攝制隊走進民主黨志愿者的辦公室時,卻是一副異常繁忙的景象——志愿者通過各種渠道,搜集到可能偏向支持民主黨的所有選民名單,同時拍志愿者在投票站守候,實時記錄并回傳所有投票者的姓名。選戰(zhàn)辦公室一個一個地核對姓名,當發(fā)現(xiàn)有潛在的支持者還沒投票時,便通過打電話甚至登門拜訪的方式,提醒選舉還剩多少時間就會結(jié)束,希望他們盡快去投票。這簡直就是一連串成熟的產(chǎn)業(yè)鏈,實在令人感嘆。
那些志愿者的盡心盡力,也讓人有所體會——即使這個國家的選舉制度存在多少不盡合理、有失公允的地方,至少游戲規(guī)則是相對公開透明的。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也好,說損人利己勾心斗角也罷,各方政治勢力相互均衡與牽制,選舉正越來越成為職業(yè)化政黨團隊算計與協(xié)作的競技場——而唯一且永恒的競技規(guī)則,便是在既定的“選舉游戲規(guī)則”下,找出讓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行動戰(zhàn)略。
此所謂,選舉如戰(zhàn)場。不進則退,不勝則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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