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五月九日)
如果有同志問我,你做了幾年組織部長,有什么交代沒有?我說有一點。今后我不做這個工作了,彭真〔246〕同志做這個工作。他問過我,你有什么交代?我說:有多少黨員,多少干部,多少黨表〔215〕,多少小冊子。這是在少奇同志房子里交代了的。現(xiàn)在不講這個,講另外一個交代。我感到我有責(zé)任,把我所看到的一點,在這個代表大會上向各位代表講一講。同志們研究,看我說得對不對,不對的可以批判,條條可以駁。這七年來我看到一點,就是在我們黨內(nèi)一部分干部中間,有一股驕氣。什么是驕氣?就是驕傲之氣。七年中間我在工作中接觸的干部多不多呢?不很多。去過華北沒有?去過華中沒有?去過大后方?jīng)]有?都沒有。但是,這些地方來延安"朝山進香"的很多,就在這些接觸中間,我看到有一種情形,就是許多人喜歡人家說他好,不喜歡人家說他壞。有的人只能升官,不能降級,有功必居,有過必避。有功的時候他一定要居;有過的時候你批評他,他總是想很多道理來解釋,其目的就是說明他沒有過。人家說功他就舒服,說過就不舒服。我們黨內(nèi)一部分干部中間是有這種傾向的。我再把界限分清楚一下,我們黨內(nèi)干部基本上是好的,還是壞的?基本上是好的。基本上是不是布爾什維克?基本上是布爾什維克,是帶有缺點的布爾什維克。我前面講的那種狀況,在黨內(nèi)整風(fēng)〔237〕以后和整風(fēng)以前是不是一樣呢?不一樣,有變化,整風(fēng)以后有很大的改進。這種狀況還有沒有呢?在一部分干部中間還是有的。整風(fēng)有一部分干部整到了,有一部分沒有整到,我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在這一部分前面我再加上兩個字,是"很大"的一部分,并不是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這些干部是地方的,還是軍隊的?我說,都有。地方也有,軍隊里也有。照我看來,軍隊里頭比地方多些。這是我的看法。有驕氣的干部是下級干部,中級干部,還是高級干部呢?都有。下級也有,中級也有,高級也有,大頭子也有。下級干部的個人主義,高級干部的個人主義,性質(zhì)是一樣的。但在我看來,兩個"包袱"不同。因為下級干部雖然背個人主義這個"包袱",但他只能背那么多。比如當一個連長,他只能背一條被單,兩雙鞋子,一包牙粉,一把牙刷,身上只有這一點。背那么一點好不好?也不好。但是大干部、大頭子,黨頭、軍頭,就有大行李。有被子,有褥子,有時候有兩條被子,還有毯子。行李擔子里,有大行李,也有小行李。所以說高級干部中間,如果有這種傾向,那危險性一定大于下級干部、中級干部。我說的"包袱"是什么性質(zhì)?是共產(chǎn)主義者的思想里有個人主義的成分。為什么驕傲呢?驕傲并不是沒有原因,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看到自己有功勞,看到這一點就驕傲起來了。如果他覺得自己毫無功勞,那還有什么可驕傲的呢?驕傲是因為覺得"兄弟有點功勞,可以驕傲"。
所以我順便講一點對功勞和錯誤的看法。假設(shè)你在黨的領(lǐng)導(dǎo)下做一點工作,做得還不錯,對這個功勞怎樣看法?我說這里有三個因素:頭一個是人民的力量,第二是黨的領(lǐng)導(dǎo),第三才輪到個人,可不可以把次序倒轉(zhuǎn)一下,第一是個人,第二是黨,第三是老百姓?我說不能這樣看。為什么不能這樣看?人民為什么是第一呢?道理是很清楚的。哪一條英雄好漢要是這樣想:"如果我不干革命的話,老百姓一世也不能翻身。如果我不出來的話,老百姓不得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不得了。"我看是錯的。這條英雄好漢,死了以后,革命是不是停頓呢?老百姓是不是不革命呢?老百姓還是要革命的,黨還是要繼續(xù)前進的??梢婎^一條不是英雄好漢,而是人民。第二是黨,對黨的作用要有足夠的估計。比如拿軍隊來講,我們的軍隊也會打敗仗,但是打不垮。這一件事我有親身經(jīng)驗,耳聽為虛,目見為實。長征中,五軍團〔62〕行軍時天天打仗,打了一百天,看起來不能再打了,手里拿著火把走路,精神很不好,但如果上面決定要打,那任何人都可以丟掉火把照樣打,把敵人抵住。被人家俘虜去,還一個一個跑回來。長征時那樣苦,誰也不愿意到旁的地方去,還跟著我們。因為這種隊伍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這種隊伍好帶也不好帶。不好帶,是大家都講革命的道理,來不得強迫命令;好帶,是因為大家都覺悟了,每個人都拼著命干,自覺地干。在別的軍隊里頭,一個連長、團長、師長反水,就可以把隊伍帶走,可是我們的軍隊不是這樣。某個什么長反水,下面的戰(zhàn)士可以把他殺了,不跟他去。這樣的例子多得很,從前有,現(xiàn)在也有。這是什么力量呢?這是黨的力量。共產(chǎn)黨到了一個地方,人民就歡迎,老百姓首先問你是不是八路。這是什么意思呢?因為老百姓擁護共產(chǎn)黨。他是窮人,他想翻身,打土豪分田地,想"共"一點產(chǎn),他贊成共產(chǎn)黨。這不是個人力量,這是黨的力量,黨的影響。我們共產(chǎn)黨有最低綱領(lǐng)和最高綱領(lǐng)。在內(nèi)戰(zhàn)后期,雖然路線錯了,老百姓還是歡迎我們。我這樣說不是為那時的錯誤辯護,而是講事實。老百姓不說你是教條主義路線,他只看見你是共產(chǎn)主義者、共產(chǎn)黨,打土豪分田地,為人民謀利益。這一切證明我們黨的力量是偉大的。所以,頭一條是人民,第二條是黨,第三才是個人。
個人有沒有作用?如果我否定個人的作用,那也是錯誤的。如果說,個人完全沒有作用,那我們現(xiàn)在還擁護毛主席干什么?我說個人有作用,有時還有很大的作用,這是有事實根據(jù)的。現(xiàn)在除了極少數(shù)反動分子以外,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都講我們的毛主席領(lǐng)導(dǎo)得好。但無論怎樣,根本的東西是老百姓,是共產(chǎn)黨。如果承認上面的話是對的,那末,一個人做了一個時期的工作,還做得不錯,是不是可以說,我的功勞蠻多?這樣說法就不適當。應(yīng)該這樣看:在人民的革命要求之下,在黨的領(lǐng)導(dǎo)之下,我們適合客觀情況,做了工作,錯誤還不多,工作還馬馬虎虎??陀^情況可以做到十分,你也做到了十分,這種情形很少??陀^情況可以做到十分,因為你自己有缺點,只做到八分或六分、五分,這種情形是很多的。那這里頭有什么可以驕傲的呢?還有另外一種情況,就是客觀情況很好,本來可以做到十分,但是因為自己有錯誤,成績一點沒有,缺點蠻多,或成績只有二分、一分,錯誤有八分、九分,非但無功,過錯一大堆,就更不應(yīng)該驕傲。我們可不可以這樣看問題,這樣看對不對?對的。我們確實不敢把個人的作用看得過了頭,看得太大。
如果別的同志尊重你,說你的工作做得很好,那就要小心。說你好,你的肩膀不要覺得輕松了,輕松了就要摔交。什么時候容易摔交呢?長征中有這個經(jīng)驗,平常走路生怕跌交,小心得很;如果你以為自己行軍從來沒有跌交,那就很快要跌交了。所以人家說你好,一定要小心。要想一想我是不是那樣好,恐怕沒有那樣好,應(yīng)該小心一點。我們中國共產(chǎn)黨里有好多這樣的例子,覺得個人作用大得很,超過人民,超過黨,最后跌下爬不起來。最顯著的例子,我看到的有兩個人,一個是陳獨秀〔186〕,一個是張國燾〔143〕。陳老頭從前還不是了不起!大革命〔203〕時公認為黨的領(lǐng)袖。張國燾,張主席,在邊區(qū)做過主席,但是當他離開了老百姓的時候,當他離開了黨的時候,一個大錢也不值。前清時候用的是麻錢〔247〕,后來用的是銅板,他值不值一個銅板呢?不值。他們現(xiàn)在搞什么?陳獨秀死了,他搞過取消派反對我們,老百姓不擁護他。陳獨秀是不是從前的陳獨秀呢?后來的陳獨秀和大革命時候的陳獨秀是一個人,前后都是陳獨秀,以前擁護他做領(lǐng)袖,以后大家都不理他了。張國燾從前是張主席,現(xiàn)在搞特務(wù),有沒有人擁護他?擁護他的只有蔣委員長,老百姓不擁護他。他原來的山頭大不大?四方面軍〔65〕很大,但他走的時候單槍匹馬,干部統(tǒng)統(tǒng)離開他,警衛(wèi)員也回到了延安,他一個人在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中走了。這件事,可以做我們的教訓(xùn)。個人的作用是有的,不過自己不要估計太大了。任何人離開了人民,離開了黨,一件事也做不出來,應(yīng)該這樣估計。我們的功勞是哪里來的?頭一件,老百姓要革命。我們是黨員,在黨的領(lǐng)導(dǎo)下,適合老百姓的要求,做了一點事,如此而已,一點不能驕傲。
對于犯錯誤的看法,我覺得除了一個人的立場不正、心術(shù)不正以外,犯錯誤還有其他原因。因為他對客觀的事物看錯了,所以行動也錯了,這是結(jié)果。這種情形多得很,過去多,現(xiàn)在多,將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說"老兄你錯了",是不是面孔就要紅,就不高興?有錯誤當然不好,但只要態(tài)度正確,也不要緊。假如你有錯誤,人家講了,就請教請教,問一問人家怎樣看法,糾正一番,以后可以少犯錯誤。我們要講真理,不要講面子。是什么就是什么,應(yīng)該怎樣就怎樣。有的時候你愈要面子,將來就愈要丟臉。只有你不怕丟臉,撕破了面皮,誠心誠意地改正錯誤,那時候也許還有些面子。共產(chǎn)黨員參加革命,丟了一切,準備犧牲性命干革命,還計較什么面子?把面子丟開,講真理,怎樣對于老百姓有利,怎樣對于革命有利,就怎樣辦。我們肩頭擔負這樣重的任務(wù),如果強調(diào)講面子,在討論問題時,就會不客觀,看問題就有個人的角度,有利于他,有利于他的面子,就贊成你的意見;對于他的面子不好看的,便不贊成。如果一切從自己面子的角度出發(fā),討論問題、看問題攙雜個人得失在里面,立場不正,就不會看得很清楚,不會講真理,結(jié)果一定害人害己。錯誤就是把客觀看錯了,結(jié)果也錯了。例如敵人很強,我們偵察錯了,以為很弱,便打了敗仗,敗仗就是其結(jié)果。這種情形不但過去有,將來還有很多,每個人都會有的。
我為什么在七大〔248〕的會議上費這么多時間,講一講這樣的問題?我覺得我有責(zé)任,我做了七年組織部長,看到這件事,需要在大會上講一講。希望大會的代表審核一番,對不對,對的幾分,錯的幾分,或者全對,或者全錯,錯了條條可以駁。如果這種情形確實存在,希望大家在這一方面有所改正?,F(xiàn)在是一個時機,很重要的時機。毛主席的報告指出了,根據(jù)現(xiàn)在的世界大勢、中國大勢,我們是處在決戰(zhàn)的前夜。我們有這樣的志向,要解放全中國,使全中國的人民起來,把政權(quán)拿在手里。要做這件事,而且馬上就要做,開七大就是為了實現(xiàn)這樣的任務(wù)?,F(xiàn)在全黨的任務(wù)是要增加力量。增加力量的方法很多,有的是擴大解放區(qū),有的是縮小淪陷區(qū)。對個人來說,要增加又要減少,增加就是要學(xué)習(xí),減少就是要把"包袱"放下,放下"包袱"也是增加力量。這個力量的增加是不可估計的。如果我們的同志都把心擺得非常正,非常實事求是,毫無個人主義,可以抵得十萬軍隊,一百萬軍隊,這是無敵的力量。
同志們,中國共產(chǎn)黨是有軍隊的黨。我們干革命,有地方工作,有軍事工作,現(xiàn)在主要是軍隊工作,武裝斗爭。軍隊是拿槍桿子的,它的組織更集中,干部的責(zé)任很大,高級干部的責(zé)任更大。四萬萬五千萬人能不能翻身解放?解放得早還是遲?少犧牲幾十萬人還是多犧牲幾十萬人?全國人民把希望寄托于我們黨的身上,把希望寄托于我們的高級干部身上。如果我們搞得好,便勝利得早,人民解放得早。如果搞得不好,四萬萬五千萬人便不能很快解放,革命勝利會推遲多少年,人要多犧牲很多,那我們就對不起老百姓。我們黨的工作好壞,決定著中國革命的命運。共產(chǎn)黨員,是老百姓派你當代表干革命,老百姓要你領(lǐng)導(dǎo)他們求得解放。我們有這樣的責(zé)任,不能搞壞,搞壞了不是一個人、幾個人的事,而是關(guān)系全中國四萬萬五千萬人的得失。我們要兢兢業(yè)業(yè),所有壞的東西,一切應(yīng)該丟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丟掉。我們要在老百姓面前,負起責(zé)任,如果不是這樣做,便沒有盡到責(zé)任。人們說中國共產(chǎn)黨員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子孫。是否對人民盡了責(zé)任,可以考驗誰是優(yōu)秀子孫,誰是不孝子孫。這個責(zé)任擺在我們身上,我們要好好地、兢兢業(yè)業(yè)地注意這個問題。我重復(fù)一句,我們的同志基本上是布爾什維克,基本上是好的共產(chǎn)黨員,現(xiàn)在我說的是好中間還有一些缺點,一部分干部有這樣的缺點,現(xiàn)在要把缺點改掉。從前內(nèi)戰(zhàn)時期,有一本《為中共更加布爾什維克化而斗爭》〔249〕,那是不好的。我們要把"包袱"丟了,真正為布爾什維克化而斗爭,把自己的力量加強,把黨的力量加強。
*這是陳云同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發(fā)言的一部分。在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九日舉行的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上,陳云同志再次被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同年八月任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
注釋:見《陳云文選》第一卷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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