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嫦娥奔月》，劉爍宇飾演嫦娥。傅帥/攝

京劇《嫦娥奔月》，劉爍宇飾演嫦娥，馬博通飾演后羿。傅帥/攝

京劇如何創(chuàng)作無愧于時代的優(yōu)秀作品，是一個常談常新的話題。北京京劇院今年上演的張正貴、陸蕾新編的神話京劇《嫦娥奔月》，態(tài)度誠懇謙謹，藝術通透高妙，是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映現(xiàn)時代需求的好戲。

該劇結(jié)構(gòu)上以“射日”“聞病”“同心”“飛仙”“遙寄”“說仙”“救凡”“團圓”七場一序幕為線，明麗婉轉(zhuǎn)地演繹了一個唯美、浪漫、善良、團圓的故事。這個故事雖然家喻戶曉，但在戲曲舞臺上的傳承度與“白蛇傳”“梁祝”“牛郎織女”相比還遠遠不及。盡管梅蘭芳先生曾經(jīng)搬演過此劇，遺憾的是未能很好地流傳下來。此次新編的這版神話京劇《嫦娥奔月》，是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的全新創(chuàng)意，無論是故事內(nèi)容、結(jié)構(gòu)、人物還是舞臺呈現(xiàn)，此版本都做了大幅的改編和新穎的架構(gòu)。尤為可貴的是，該劇把“傳承弘揚”和“創(chuàng)新創(chuàng)意”的兩翼做得相當熨帖，讓我們看到了主創(chuàng)對藝術市場和時代精神的深刻把握。整體看，這一版本的“嫦娥”呈現(xiàn)出神話故事的再解讀、人物精神的再詮釋以及舞臺表達的唯美浪漫等新的創(chuàng)作元素的全方位融入，同時這創(chuàng)意并非平地起高樓，而是在堅定的文化自信的滋養(yǎng)中所生長出來的大樹。

神話寄寓了人類關于世界本源性的思考，是人類解釋自身以及自身所生存環(huán)境的文化創(chuàng)造。在中國的四大神話之中，嫦娥奔月是極受民間歡迎的故事，也是文藝作品最擅長演繹和刻畫的對象。細究其因，這主要是因為中國文化中有一脈偏向陰柔的和諧文化，濡染這一文化的厚重底色是潛在的民族心理。洪荒年代，原始先民面對無力抗拒的大自然，痛徹地認識到了自身的局限，這也是自我意識的覺醒。為了掙脫局限實現(xiàn)自我超越，“飛天”成為一種夢想，也構(gòu)成了一個民族內(nèi)心深處的集體無意識。“嫦娥奔月”這一主題，折射了這種無意識，成為文藝作品的永恒話題。

不過，在歷史的流變過程中，嫦娥是“偷藥”還是“被迫吞藥”是有不同版本的，每個版本背后又寄寓著不同的敘事邏輯和價值取向。筆者以為，這一版本是對神話文本及其相關歷史素材進行系統(tǒng)分析后的全新闡釋，它契合了當代人的審美期待，比如對承受苦難而又善良的女性形象的禮贊，對家園故土安穩(wěn)和諧的祈盼等。所以劇中對“仙”的解釋格外能引起當代觀眾的共鳴——“一旁為人，一旁為山，人有仙，只盼靠山穩(wěn)；仙有人，長受人間供奉心。”這里，仙乃是人的靠山，人仙之間不再是不可跨越的“雷池”，而是相互依存的所在。該劇的結(jié)尾處理得也甚為巧妙，后羿成為司日將軍，每年此時定為中秋佳節(jié)，兩人在廣寒宮相見。這樣的“懿旨”是百姓所期待的，有情人不僅跨越了生死，而且跨越了天地，跨越了禁忌。作為應節(jié)戲，它也更加圓滿，更加喜慶。

當然，文本雖為一劇之本，卻還只是一個基礎。沒有高度還原的二度創(chuàng)作和演員高水平的表演，文本是沒有生命力的語言文字。新編神話京劇《嫦娥奔月》的二度創(chuàng)作目標清晰、定位精準，在遵循“守正創(chuàng)新”的原則下力圖展現(xiàn)好聽、好看，有技藝、有神韻的藝術呈現(xiàn)。

“守正”方面體現(xiàn)在多個維度，首先是對梅派京劇的繼承和弘揚，本劇作曲也是唱腔設計朱紹玉先生特別將梅蘭芳先生流傳下來的兩段唱腔“南梆子”“西皮原板”進行了精心的保留，并借鑒了傳統(tǒng)經(jīng)典劇目中的優(yōu)秀部分，融合了少量的昆曲元素。其次，在行當上有明顯的多維度呼應，生旦、生凈、旦丑、丑丑的全方位搭配，體現(xiàn)出對傳統(tǒng)京劇的爛熟于心，并能做到出神入化地運用。再者，京劇的程式運用巧妙而得體，烘托了情感也推動了劇情，特別是“搶藥”“飛天”兩場，水袖、臺步與音樂、唱腔的完美結(jié)合，使得該劇很好地發(fā)揚了梅先生“移步不換形”的美學精神。創(chuàng)新方面，“月餅歌”是該劇在音樂上的最大創(chuàng)新。這種京歌式的音樂表達特別能吸引年輕觀眾，劇中巧妙地運用了前后呼應的方式，直到最后謝幕達到高潮，也強化了觀者的視聽效果。除后面專門要分析的舞臺美術方面的創(chuàng)新外，該劇特別好地體現(xiàn)了“歌舞演故事”的藝術特色，比較突出的“畫眉序”“花鐮舞”“月餅舞”三段舞蹈的設計，從人性、情感和程式出發(fā)，細膩、質(zhì)感地烘托了氛圍，使得全劇不僅在音樂上具備了流動性，而且在視角上也擁有了空間的流動感。

戲曲是綜合性最強的藝術形式之一，理論研究者都很清楚其構(gòu)成的復雜性，但是每每進入評論階段，從文本分析的人最多，從表演分析的也不少，但是從舞美的角度去深入研究當前舞臺藝術的評論卻不多。這主要是因為舞美所囊括的東西太多，除大家所熟知的服、化、道、聲、光、電這些越來越細的分工外，我們必須高度重視舞美的核心不在于各部門的分工，而在于他們的合作。只有“化萬為一”的精神，才能使得一個劇的所有亮點都聚焦在演員身上。最終我們看到了戲的精、深、美，看到了藝術，看到了意猶未盡與回味無窮。

新編神話京劇《嫦娥奔月》的舞美設計是大膽的，也是創(chuàng)新的，是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的。寫意的山石、夸張的月亮、流動的云以及線條勾勒而成的樓臺亭閣，首先是對人物的烘托，其次是對視覺空間的強化，再次體現(xiàn)出對“大寫意”“大舞美”“大空間”的審美追求。因為這樣的審美目標，整部戲雖然亮麗，但是沒有景的堆積感，整體風格是通透的，也是深遠的，又暗合了戲曲的空靈美，做到了藝術與科技、設計與設備的彌合。因為這種空靈，觀眾在欣賞劇目時是舒適的、歡愉的，不僅有審美的空間，而且有思考的余地。于是古老的神話在載歌載舞中獲得了新的生命。

（作者：景俊美，系北京市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