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歷史真相，是歷史學家最基本的職責。但是，歷代遺留下來的歷史記載，五彩斑斕，真假虛實難辨。晚清時期，隨著帝王統(tǒng)治的完結，民主共和制度的逐步建立，真相逐漸曝光；但是，由于多方面的原因，虛假的記載仍不斷出現(xiàn)。加上現(xiàn)在一些文藝作品的粗制濫造，“戲說”盛行，致使許多歷史事件、人物的描述脫離實際，誤導觀眾，使人信以為真。因此，弄清歷史真相，還歷史以本來面目，顯然是歷史學家不可推卸的責任。

《晚清的衙門北京的官》是孔祥吉先生逝世前親手編訂的最后一部大作，該書涉及他對晚清時期政府若干決策和執(zhí)行機構以及高官顯貴史事的探討，展示了他在晚清史領域豐富的學養(yǎng)。

孔祥吉先生曾與我同事，他從進入歷史研究領域，即以弄清歷史真相為己任。為此，他廣泛搜集和閱讀各種史料。他有很好的記憶能力，但仍然堅持對感興趣的問題予以筆記。那時，電腦還很少，只是靠手工抄錄，工作量很大。但是，孔祥吉樂此不疲，常年堅持，積累了十分豐富的歷史資料。對于晚清許多重要事件和人物，了然于胸。正是在這種前提下，他在閱讀檔案時，才容易發(fā)現(xiàn)不同的記載，進一步對比、校勘，發(fā)現(xiàn)問題，并解決問題。這似乎是他走的一條基本的治學之路，并經過他不懈的努力，取得令世人矚目的成果。

孔祥吉先生后來定居美國，又曾到日本講學。在美國，他曾結識翁同龢后人翁萬戈先生，并得以窺見和利用翁氏家藏資料；在日本期間，他仍然不失時機，閱讀日本外務省的檔案資料，均獲益良多。書中記載，他在日本外務省的檔案庫，搜集有關中國和中日關系的檔案，不僅進一步看到了當時中國到日本留學生的基本情況，更了解了一些重大歷史真相。例如：馮自由曾長期生活在日本，又輔助孫中山先生從事革命，與眾多革命者多有交往。民國成立后，他曾任職“稽勛局”，對于“辛亥革命”歷史很了解。他的《革命逸史》，一向被譽為研究辛亥革命的可靠而真實的史料，是研究“辛亥革命”歷史的開山之作。但是，孔祥吉經過考證，認為馮自由留下的《革命逸史》“甚至對自己參加過的歷史事件記憶不清”。其中較為突出的例子，是他關于發(fā)起召開“亡國紀念會”的記述?？紫榧壬ㄟ^核對中、日兩國的檔案，發(fā)現(xiàn)馮氏記載與日本檔案的不同。概括來說：一是發(fā)起者名單有差異；二是擬定的開會時間不同；三是此活動被日本禁止的原因不同。

具體來說，據(jù)日本外交史料館保存的專題檔案原文記載，其發(fā)起人應為：章炳麟、秦鼎彝、周逵、唐蟒、馬同、馮懋龍、王熊、馮斯欒、李群、朱愣。而馮自由的記載，在名單順序以及名單姓名方面均出現(xiàn)差異，有待繼續(xù)探討。馮氏所記紀念會開會時間為農歷三月十九日（4月26日），而日本檔案記載是三月二十日（4月27日）。兩者相差一天。該紀念會由于日本警方禁止，未能如愿舉行。馮氏記載是由于清國公使蔡鈞向日方要求，而日本外務省檔案記載，日本禁止這次紀念會，主要原因是收到了日本參謀部情報人員——少將“福島安正”的諜報。

考慮到馮自由撰寫《革命逸史》時已年事過高，諸多事件當時缺乏記錄的條件，與檔案資料對比，出現(xiàn)一些差錯或失誤在所難免。但是，孔祥吉先生通過仔細、認真考證，指出《革命逸史》的失實之處。這不能不說是對晚清史研究的重大貢獻，同時也提醒人們在此后利用時要多加注意，以防“以訛傳訛”。

此外，該書記錄歷史事件范圍廣，對諸多其它歷史事件進行了考證，在此基礎上提出了令人信服的結論。從最高決策的中樞“養(yǎng)心殿”到皇帝的親近大臣如醇親王奕譞、軍機大臣翁同龢等人的日記、筆記中，孔祥吉先生不斷發(fā)掘新的史料，以展示歷史真相。

如光緒十五年正月的皇帝大婚，真實的情況頗具戲劇性：光緒皇帝的皇后，是由慈禧太后指定——她的胞弟桂祥的女兒。對此，從現(xiàn)代人的一般認知來看，既不人道，也不光彩。不人道，是說近親結婚；不光彩，是說慈禧太霸道，把光緒皇帝看成自己的玩物和傀儡。這種安排，違背了光緒皇帝本人的意愿，只便于慈禧繼續(xù)控制朝政。光緒皇帝本人對這樁婚姻并不喜歡，但又無可奈何。光緒皇帝的父親、醇親王奕譞不敢得罪慈禧，專門上奏將實權歸于慈禧。孔祥吉全文引用了奕譞奏折，說明當時清廷大臣的決策現(xiàn)狀，并分析了后來繼續(xù)出現(xiàn)慈禧垂簾專權局面的原因。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