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朝修建圓明園用了150年，這樣的傳言真的可信嗎？

關于圓明園，有一種非常流行的說法：清王朝修建圓明園，用了150年，集中了全國的能工巧匠，耗盡國庫的存銀，導致國勢衰落。最先講這個話的是誰，現(xiàn)已無從查考。但是，這樣說的人很多。說的人多了，人們也就信以為真了。

這樣的傳言真的可信嗎？答曰：否。

我們今天講的圓明園，包括圓明、長春、綺春三座園林。三園之中，最重要的是圓明園。它面積最大、建筑最多、水平也最高。乾隆在《圓明園后記》中說：“規(guī)模之宏敞，邱壑之幽深，風土草木之清佳，高樓邃室之具備，亦可稱觀止。實天寶地靈之區(qū)，帝王豫游之地，無以逾此。”正是指三園中的圓明園。從歷史文獻和檔案資料看，圓明園的興建，經(jīng)歷了三個時期?？滴跛氖?1707年)三月，康熙將暢春園北一里許地名為華家屯的一塊土地賜給他的第四個兒子胤禛。同年十一月十一日，胤禛邀請康熙到該園游宴。這一事實說明，這座園林已經(jīng)建成了?？滴跛氖四?1709年)，康熙為之親題園額：圓明園。因為康熙的暢春園，占地面積800余畝，作為皇子賜園的圓明園，不可能超過康熙“避喧聽政”的御園暢春園。有人認為，它的面積600余畝，我認為是可信的?？滴趿荒?1722年)，康熙病逝，胤禛繼位，這就是雍正帝。雍正三年(1725年)，雍正進行擴建，“建設軒墀，分列朝署，俾侍值諸臣有視事之所。構(gòu)殿于園之南，御以聽政”，全園面積增至3000余畝。同年八月二十七日，雍正駐蹕圓明園，并發(fā)布上諭：“朕在圓明園與在宮中無異，凡應辦之事，照常辦理。”從此，圓明園成為清朝五代皇帝(雍正、乾隆、嘉慶、道光、咸豐)經(jīng)常居住和向全國發(fā)號施令的政治中心。

乾隆即位的時候，清王朝已經(jīng)建立將近一百年。國家的統(tǒng)一、政權(quán)的鞏固，特別是經(jīng)濟的恢復和發(fā)展，為乾隆的大興土木奠定了雄厚的物質(zhì)基礎。乾隆認為：“泉貨本流通之物，財散民聚，圣訓甚明，與其聚之于上，毋寧散之于下。”他以“物給價，工給值”的方式，將國庫的存銀散到民間。從乾隆三年(1738年)開始，乾隆就在圓明園大興土木，調(diào)整園林景觀，并增建若干建筑組群以豐富園景。乾隆九年(1744年)，建成圓明園四十景。命宮廷畫師唐岱、沈源繪制成圖，乾隆逐一題詠，命工部尚書汪由敦書寫，按照左圖右書的傳統(tǒng)，裝裱成上下兩冊，題名《圓明園四十景圖詠》。前面談到的《圓明園后記》，也是在這時寫成的。

從以上三個時期可以看出，第一時期的圓明園，修建時間不到8個月；第二時期的圓明園，修建時間不到1年；第三時期的圓明園，修建時間不到7年。把三次修建時間加在一起也不過9年。當然，圓明園建成以后，并不是沒有任何工程了。圓明園中國園林部分的建筑，大多是土木結(jié)構(gòu)。乾隆在《安瀾園記》中說：“土木之工，二十年斯敝。”這就是說，土木建筑的壽命只有二十年。如果出現(xiàn)問題，就要進行修葺。用今天的話來講就是維修。這樣的工程，稱為“歲修工程”。在修葺的時候，個別的建筑也有增建或改建的情況。圓明園中的安瀾園，就是因修葺四十景中的四宜書屋之便，“左右前后，略經(jīng)位置”，就與浙江海寧陳氏的安瀾園“曲折如一無二”的。乾隆稱這項工程“費不侈而一舉兩得”。它之不同于修建是顯而易見的。我們可以說，從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三月興修到咸豐十年(1860年)九月被焚，圓明園一共存在了150年，也可以說經(jīng)營了150年。但是，絕不能說修建了150年，說修建圓明園用了150年是不符合事實的。

圓明園不集中全國的能工巧匠，是不可能建成的，這個說法可靠嗎？

有人認為，圓明園是清王朝鼎盛時期興建的一座規(guī)模宏偉的皇家園林。這樣一座園林，不集中全國的能工巧匠，是不可能建成的。這種看法，好像很有道理，其實是大謬不然。

首先，清王朝鼎盛時期，并不只修建了一座圓明園。乾隆九年(1744年)，圓明園修建工程結(jié)束之后，乾隆在《圓明園后記》中鄭重聲明：“后世子孫，必不舍此而重費民力以創(chuàng)建苑囿。”但是，乾隆并沒有信守自己的諾言。此后不久，就在圓明園的東鄰修建長春園，并沿著長春園的北墻修建一組歐式建筑西洋樓。后來，又將圓明園東南鄰的兩座賜園并入，稱為綺春園。從而形成了圓明三園的格局，占地5200余畝。與此同時，又先后改建和擴建了玉泉山的靜明園、香山的靜宜園，并借疏浚西湖的機會，修建了萬壽山的清漪園。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三山五園”。在承德還修建了清代的第二個政治中心避暑山莊。這些工程也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其次，在清王朝鼎盛時期，不只修建了皇家園林。乾隆在《日下舊聞考》的《題詞》注中說：“余臨御四十余年，凡京師壇廟、宮殿、城郭、河渠、苑囿、衙署，莫不修整。”這段文字說明，在乾隆時期，北京出現(xiàn)了一個城市建設的高潮。成書于乾隆五十年(1785年)、多達160卷的《日下舊聞考》，真實地反映了乾隆年間北京城市面貌的變化。我們今天看到的故宮、天壇、雍和宮、國子監(jiān)、北海公園以及殘存的城墻和城樓，都是在乾隆年間建成的。這些精品工程，都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也是毫無疑問的。

尤其重要的是，在這一時期，全國的城市都在不同程度地進行建設。據(jù)統(tǒng)計，乾隆時期，全世界50萬人口以上的城市有10個，中國就占了6個，即北京、南京、蘇州、杭州、揚州、廣州，其他的4個城市分別是倫敦、巴黎、江戶(東京)、伊斯坦布爾。北京、南京等6個城市，在當時都是世界一流的，參與這些城市建設的，肯定也有不少的能工巧匠。許多精品工程，就是由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

為什么當時的能工巧匠會如此之多？正確的解釋應該是：經(jīng)濟的恢復和發(fā)展，為乾隆的大興土木奠定了雄厚的物質(zhì)基礎；規(guī)?？涨暗慕ㄔO，為能工巧匠的成長提供了廣闊的空間。數(shù)量眾多的能工巧匠，創(chuàng)造了遍布全國的精品工程。如果說全國的能工巧匠都集中到圓明園，就無法解釋圓明園之外的精品工程是怎樣建造出來的了。

修建圓明園，導致清王朝國庫空虛、國勢衰落，這個說法符合實際嗎？

有人認為，清統(tǒng)治者修建圓明園，導致清王朝國庫空虛、國勢衰落。這樣的看法，也是不符合實際的。

清統(tǒng)治者修建圓明園究竟用了多少白銀？由于史料缺乏，很難得出一個確切的數(shù)字。但是，清漪園的修建經(jīng)費，卻是有案可查的。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七月十七日，大學士、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傅恒等在《查核萬壽山等工用過銀兩折》中說：

總管內(nèi)務府謹奏：為遵旨查明具奏事。據(jù)內(nèi)務府大臣三和等奏稱，萬壽山自乾隆十五年興修起，至二十九年工竣，通共領收過銀五百六十九萬五千六百三十九兩六錢八分五厘。萬壽山修建工程用過銀四百八十九萬七千三百七十二兩三錢四分六厘，內(nèi)除各項木植舊料抵銀四十九萬四千五百二十兩三錢九分三厘，實凈銷銀四百四十八萬二千八百五十一兩九錢五分三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大學士、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傅恒等《查核萬壽山等工用過銀兩折》（乾隆三十二年七月十七日）]。

清漪園，是乾隆為慶祝生母孝圣皇太后六十歲生日而興建的一座皇家園林，占地3500余畝，是暢春園的三倍多，僅次于圓明三園，精心設計，精心施工，一氣呵成，充分體現(xiàn)了乾隆的造園思想。乾隆對清漪園的景色也十分欣賞。他在《昆明湖泛舟》一詩中說：“何處燕山最暢情?無雙風月屬昆明。”它是乾隆時期皇家園林的重點工程，這是毫無疑問的。從清漪園的修建經(jīng)費，可以推定圓明園的修建經(jīng)費。因為，圓明園的占地面積小于清漪園，清漪園的大體量的建筑卻多于圓明園，清漪園的興建時間比圓明園又多了將近一倍。所以，圓明園的修建經(jīng)費不會超過清漪園的修建經(jīng)費，即使加上長春園以及嘉慶時曾經(jīng)大修過的綺春園，修建經(jīng)費也不會超過八百萬兩。而這筆修建經(jīng)費又是在近一百年中陸續(xù)支出的，對清王朝的財政又能造成多大的影響呢？

前面說過，清王朝的鼎盛時期，不僅修建了圓明三園，還修建了暢春園、靜明園、靜宜園、清漪園和避暑山莊，在北京和全國的其他城市，也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建設。盡管如此，清王朝的財政情況卻越來越好。順治年間，每年都入不敷出?？滴跄觊g，收支基本平衡。經(jīng)過雍正一朝的整頓，情況日益好轉(zhuǎn)。乾隆即位的時候，國庫存銀已有三千余萬兩，到了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又增加到七千余萬兩，比乾隆即位時增加了一倍多。這一數(shù)字，相當于清政府兩年多的財政收入，這時，皇家園林和大規(guī)模的城市建設都已經(jīng)接近尾聲了。說清統(tǒng)治者修建圓明園導致國庫空虛、國勢衰落是沒有根據(jù)的。

關于圓明園的傳言還有很多，這些不實之詞有如重重迷霧，掩蓋了歷史的真相，不僅誤導了群眾，而且影響了圓明園遺址公園的建設?，F(xiàn)在是撥開重重迷霧、還原歷史真相的時候了。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