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又回來了。合作發(fā)展生產曾經是農民的一條陽關大道。
俗話說,人這一輩子,不走的路都要走三遍呢。今天的農民似乎又走在一條老路上,比如農民合作社,又把一盤散沙的農民兄弟組織了起來。因為在扶貧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在甘肅省臨潭縣16個鄉(xiāng)鎮(zhèn)的采訪中,每到一處我首先了解的是農民合作社的情況。
今天的合作社不是舊事物而是新模式。今天的農村合作社與20世紀50年代的農村合作社有著本質的區(qū)別,過去的合作社搞的是計劃經濟體制下的集體經濟,而今天的合作社搞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個體經濟。其實際情況變化是,產業(yè)的規(guī)?;剐∞r經濟在市場競爭中失去了優(yōu)勢,一些勢單力薄的家庭陷入了貧困。比如在臨潭,因為家庭經濟舉步艱難,外出打工的年輕勞力越來越多,一些家庭的有生力量被徹底掏空,支撐一個家庭的大都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兒童。如此,許多家庭只能重新拉起手來,抱團取暖,一起在市場經濟的風雨中脫貧致富奔小康。從省扶貧辦獲悉,為了推動合作社的發(fā)展,甘肅省制定了《甘肅省農民合作社“十三五”發(fā)展規(guī)劃》。在這一綱領性的文件指導下,全省的農民合作社得到了蓬勃的發(fā)展。這些合作社,雖然規(guī)模小、抗風險能力弱、產業(yè)鏈條短、盈利水平低,但發(fā)展速度卻是普遍比較快的。作為一個國家級貧困縣,臨潭的農民合作社發(fā)展當然是艱苦卓絕而又堅韌不拔。目前,臨潭全縣有874個農民合作社,這些合作社的帶頭人是經過了風吹浪打而生存下來的“硬漢子”,在脫貧攻堅戰(zhàn)中發(fā)揮著“領頭羊”的作用。“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農民合作社的興盛,雖然全憑一個帶頭人,但攜手合作卻是其發(fā)展的基本要領。
臨潭縣有一個正在申報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統(tǒng)文化項目——拔河,這一延續(xù)了600年的群眾性體育活動,曾經以15萬人參與的規(guī)模而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拔河“擰成一股繩”的合作理念,與農民合作社的基本精神非常相似。
這座搖搖晃晃的軟橋見證了王付倉與命運抗爭的細節(jié)。王玉環(huán)攝
過橋
在冶力關,單打獨斗的王付倉,經過數次挫折和一次磨難之后,締造了一個農民兄弟的合作組織——臨潭縣福倉養(yǎng)殖農民專業(yè)合作社。
冶力關是臨潭縣旅游產業(yè)的龍頭鄉(xiāng)鎮(zhèn)。臨潭無疑是遵循了甘南州的旅游發(fā)展理念——“美麗戰(zhàn)勝貧困”。美麗肯定是可以當飯吃的,而臨潭也有資格吃自己的“美麗飯”。全縣境內的美麗暫且不論,單單盤點冶力關的景致就有不少吸引人的所在,其中最有名的當然是由山體自然形成的大睡佛。一個旅游目的地,地方吸引人了,就有了人氣,當然就會連帶催生一些相應的產業(yè)。王付倉的合作社就是被冶力關的美麗催生的一個經濟實體。因為依山傍水,王付倉培育云杉60畝;因為山腳下有閑地,王付倉養(yǎng)雞四千多只;因為游客走時都喜歡帶點土特產,王付倉養(yǎng)了3000多箱土蜂;因為游客來了要玩,王付倉就在家門口開發(fā)了滑草和漂流項目。為了形成規(guī)模化生產經營,自己的人力財力顧不過來跟不上來,王付倉就成立了合作社,吸收了4戶農民入股,并帶動44個貧困戶共同脫貧致富。作為法人,和其他合作社一樣,王付倉也以自己的名字給合作社命名,不過他將“付倉”改成了“福倉”。一字之改,意思當然是付出了就享福唄。王付倉如此說。
從茶馬古道走回來的“蟲草大王”張忠良。張濤攝
在冶力關鎮(zhèn)委副書記趙金平的帶領下,我走訪了海家磨村殘疾人王付倉。走進海家磨村,王付倉家的房子看上去并不是最好的,與那些徽風皖韻的扶貧房子相比,已經有點相形見絀了。但是,村干部說,這個院子在十年前曾驚艷了一個村子——那時候這個院子里的房子是周圍最好的,一半磚木結構,一半玻璃構造,光鮮明亮,寬敞舒服,令人羨慕不已。
殘疾人王付倉原來也不是一個殘疾人。他曾經歷過的苦難,不堪回首。父親去世得早,一家6口人的生活陷入困境。小學五年級一畢業(yè),王付倉就和年邁的母親在冶力關鎮(zhèn)開了一個小飯館,后來娶了媳婦,三個人一起經營。小飯館只有100平方米,前面擺了幾張桌子,后面是廚房,母親和媳婦輪換當廚師,而他既當采購員又當服務員。但這樣每月辛苦下來,日子仍然捉襟見肘。小飯館微薄的收入,把王付倉逼成了一個不安分的人,小飯館成了窗口,他悄悄地觀察著來來去去吃飯的人,瞭望著外面的世界。慢慢地,一個經常來吃飯的遠房叔叔引起了王付倉的注意。這個叔叔是在青海販賣羊肚菌的,從他的言談中王付倉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從青海收購每市斤只有3元錢的羊肚菌,拉到冶力關可以賣600至700元,真是暴利呀。這個賺錢的生意一下子誘惑了王付倉,他懇求叔叔帶他一起去青海,但叔叔不肯,嫌他年齡太??;他又軟纏硬磨希望叔叔告訴他收購羊肚菌的具體地方,但叔叔支支吾吾。王付倉明白過來,叔叔是害怕自己搶了他的生意。4年之后,王付倉終于在別處打聽到了青海收購羊肚菌的地址。這時,雖然羊肚菌在青海的收購價格每市斤已經達到70元,但在冶力關仍然可以賣到600元到750元。一心想一口吃成一個胖子,第一次做生意的王付倉,費盡周折在銀行貸了100萬元,然后又找到兩個合伙人,風風火火直奔青海收購羊肚菌。但是,他們不懂羊肚菌的生長規(guī)律,去的時候正逢雨季,根本找不到干貨,收購的都是剛采摘下來的羊肚菌。沒有辦法,他們就在所住的賓館把收購來的羊肚菌往干晾。那些天,他們的心情也是陰雨連綿,賓館房間的床上、墻上和地上,都是他們鋪開或串起來的羊肚菌。太陽好像是專門和他們作對似的,千呼萬喚就是不出來,任憑老天爺一連下了一個多月的雨。他們的羊肚菌不但沒有晾干,還一個個生起了蟲子。這筆生意當然砸了,三個人每人賠進去近50萬元,虧得一塌糊涂。絕望的合伙人從此以后再也沒敢合伙做生意。
馬德忙碌的一天從給羊拌早上的飼料開始。馬懷義攝
王付倉是一個不服輸的人。販賣羊肚菌財路不通,那就另謀生路。一夜暴富不可能,那就慢慢來吧。不久,他做起了包工頭,帶著50個人到蘭州建筑工地打工,但是因為工地欠薪,最后又虧進去30萬元;不久,他又買了兩輛翻斗車,出租給人在工地上賺錢,結果又虧了;不久,他在羊沙林場接了一個造林的活兒,又去荒山野嶺上栽樹,結果還是一樣,又賠了一些錢進去。
2008年4月18日,老天爺似乎再也不讓39歲的王付倉窮折騰了,突然送給他一次幾乎致命的車禍。那天晚上,他為招攬業(yè)務和客人吃飯后開車回家,在一個叫老虎口的地方從18米高的懸崖上開了下去,連車帶人跌進了“虎口”之中。幸運的是,18米懸崖下面的根部是一段通往河床的斜坡,他的車垂直墜下懸崖后實現了一次“軟著陸”,最后緩沖到一個石頭灘里,保住了一條性命。那天晚上,已經躺在黃泉邊的王付倉,半夜里清醒過來,拼命地掙扎著、喊著、爬著,一直掙扎到第二天天亮,才從已經變形的車里爬了出來。懸崖上的公路路面很窄,行駛的車輛能看見懸崖下面,一輛正好路過的公交車發(fā)現了他,眾人才將他救了上去。
裝睡的人叫不醒。人如此,佛也如此。在一個絕望的冶力關人看來,冶力關沉睡的大佛一直都在裝睡。雖然大難不死,但王付倉卻成了一個下肢癱瘓的殘疾人,他的家庭也因此成了貧困戶。在病床上躺著的日子,王付倉想到了死。但他不甘心,老母親還在,他不想讓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此外,他還欠著別人十幾萬元呢,自己的“一挑擔”又為自己看病花了不少錢,這些債務和情義必須由自己去還清,絕對不能留給害病的媳婦和年幼的女兒。他很快在精神上站了起來。從醫(yī)院回到家里,他在房子里的一根立柱上橫著綁了兩根鋼管,天天扶著柱子爬起來,抓著鋼管做臂力運動,同時擺動下身,希望有一天能站起來。經過一年半的鍛煉,兩條大腿漸漸有了感覺,而兩個小腿以下卻完全萎縮了,感覺已經不是他的肉體,需要同時依靠兩根拐杖才能挪動。王付倉還每天堅持看中央電視臺的財經頻道,思謀著站起來以后的事業(yè)。因為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窮日子窮過,為了節(jié)省一點電費,他每天只允許自己看一個小時的電視。
“人殘志不殘”,可能是世界上所有殘疾人自強不息的座右銘。能拄著拐杖走動之后,王付倉聽見村子里發(fā)展旅游,有一個股份制漂流項目就在家門口,他就去找人借錢打算入股。他當然沒有借來一分錢,沒有人愿意把錢借給一個身上背著十幾萬欠債的殘疾人。這時,“一挑擔”又伸出了援手,以自己的名義給他在信用社貸了20萬元。拿到錢以后,王付倉把16萬元交了漂流項目股金,剩下的4萬元種了4畝云杉苗木。他行動不便,就雇了一個老漢給自己跑腿。苦盡甘來,也許是命運的一次補償,王付倉這次干干脆脆地賺了一把,不但漂流項目當年掙了一些錢,4畝云杉18萬株苗木在三年之后也給他收獲了30多萬元。感覺到時來運轉,王付倉一鼓作氣,在還清所有欠債之后,留下一些錢給媳婦看病,將其余的錢投入一個兒童電動玩具城,并果斷地買下了養(yǎng)雞場旁邊一個滑草游樂項目。
王付倉沒有學會“羊肚菌叔叔”的生意經,但卻學到了“羊肚菌叔叔”所沒有的仁厚品行。合作社成立以后,因為受到政府扶貧資金和縣殘聯(lián)扶貧項目的扶持,王付倉對貧困戶一往情深。他每年免費對蜜蜂養(yǎng)殖貧困戶進行技術培訓,天天免費供應午餐。銷售蜂蜜時,對老弱病殘都只收成本價。在王付倉心里,甜蜜的日子必須和大家分享。
一座搖搖晃晃的軟橋見證了王付倉與命運抗爭的細節(jié)。在王付倉家門口不遠處,有一條叫冶木河的小河,雖然只有二十幾米寬,也不深,水里的石頭都能看見,但水流卻很湍急,看上去匆匆忙忙、左沖右突的,像是在急著趕路。王付倉的養(yǎng)雞場、滑草游樂場和云杉苗圃等基地都在小河的對面,王付倉每天要過河好幾次。一開始,王付倉在小河上建了一座水泥橋,但很快被河水給沖走了。他又建了一座以木棍鋪就的繩索軟橋。那天,我們去找王付倉時,走到那座軟橋的中央,軟橋搖搖晃晃地擺動起來,把我搖得前仰后倒。
這樣的一座橋,拄著一雙拐杖的王付倉究竟是怎么走過的呢?從王付倉的基地返回他的家里時,我提心吊膽地走過軟橋后特意等著看最后面的王付倉怎么過橋。只見他將兩只拐杖牢牢地握在一個手里并夾在腋下,騰出來一只手緊緊抓住一邊的繩索,憑借那一只手和那雙踩實的拐杖,一步一步地用力挪動著,而此時那雙已經萎縮的小腿和雙腳已經懸空輕飄了起來,最多只能在橋面上輕輕地點那么一下。沒有想到,二十幾米長的軟橋,他只用了五六分鐘的時間就過來了。整個過程,讓看的人心驚膽戰(zhàn)。如果那雙拐杖踩不實不慎從橋面上的木棍縫隙里戳下去,你不是就會被摔到河里去嗎?聽我這樣一問,王付倉舉起他的一雙拐杖開心地笑著說:“這種情況遇到過幾次,但我都倒在了橋面上,幸虧這雙拐杖是鋼管的!”我看了看他的鋼管拐杖,其中一根有一處已經被折損過。不得不說,王付倉的骨頭比鋼鐵還硬。
人生真險要呀,王付倉正在經過的這一座軟橋和正在經過軟橋的王付倉,可能是王付倉人生的一個縮影,坎坷曲折,驚險刺激,濃縮了他這半輩子的凄風苦雨。人世上,有的人過的橋真的比很多人走的路還多,比如王付倉,在過這座軟橋之前,他不知經過了多少座獨木橋、多少座風雨橋,甚至差點過了一座奈何橋。所謂過橋,就是實現此岸與彼岸之間一次像橋一樣的握手。而在王付倉經過的所有的橋之中,讓他走向成功的當然是精準扶貧路上的一座連心橋。
歸鄉(xiāng)
合作社來之不易,合作社帶頭人的資本也來之不易??梢哉f,每一個合作社帶頭人的背后都有一串令人心酸而又讓人振奮的故事。
許多臨潭人最初選擇的出路都是少小離家,出門打工。這些人,要么漂泊在外,功成名就;要么貧窮潦倒,落魄而歸,因不同的家庭背景和不同的道路選擇,有著不同的人生命運。
在新城鎮(zhèn),一個名叫張六十四的人出門打工流浪了28年之后,2019年初歸來了。他首先吸引我的是他的名字。張六十四出生那天,六十四歲的爺爺正好去世,為了紀念爺爺,父親按照當地的習俗,給他起名張六十四。兩歲那年,母親去世,他失去了半個家。三歲那年,父親續(xù)弦,他成了后母的眼中釘,經常吃不上飯。十二歲那年,他離家出走,在青海一邊流浪,一邊打工。張六十四并不想出門流浪,但他如果不走的話,父親和后母就會因為他而經常打架,家里雞犬不寧呀。十五歲那年,他開始給家里寄錢。十六歲那年,父親與后母分手,父親再也沒有續(xù)娶。張六十四是一個戀家的人,父親在世的時候,他一直給家里寄錢;到了不惑之年,他又原路返回來了。但是,張六十四回來的時候,不像有些成功人士那樣腰纏萬貫、衣錦還鄉(xiāng),他是身無分文孤苦一人。
結束漂泊回歸故鄉(xiāng),是所有出門在外打工的臨潭人的夢想,而精準扶貧給許多這樣的臨潭人提供了一個夢想成真的機會。比如張六十四,雖然落魄,但回家之前張六十四做了充分的兩手準備:第一手,在青海玉樹,他以一身苦力換取了一套栽培蘑菇的技術;第二手,也是在青海,他把一個喪夫多年的同村女人李蘭芳帶回了家。有了這兩個成家立業(yè)之本,回鄉(xiāng)的張六十四信心十足。這樣的一個窮人,當然需要扶持一把,而且必須去扶,否則他根本站不起來。當然,張六十四也是積極尋求幫扶。一回到村里,張六十四就找到扶貧隊長,熟悉掌握扶貧政策,爭取到了扶貧項目,在銀行貸了一些錢,拉了5個貧困戶入伙,成立了一個蘑菇種植合作社。村上和鄉(xiāng)上看他態(tài)度積極,手中又有技術,不但自己能脫貧,還能帶動幾戶貧困家庭,就先后分別從省交通廳和臨潭縣給他爭取來扶貧基金8.5萬元和產業(yè)發(fā)展資金5萬元,助力他建起了一個蘑菇大棚。去年,張六十四的蘑菇種植已經見效,他計劃一年之后還清所有欠賬。除經營合作社而外,他還無償在村里推廣蘑菇種植技術,希望大家都有一門手藝。我問張六十四,你難道不害怕其他人搶了你的市場?他說,我不怕。
看來,張六十四不是一個“羊肚菌叔叔”。
接下來,張六十四最緊迫的事情就是和李蘭芳結婚。李蘭芳是獨生女,李蘭芳要求張六十四必須在兩家立戶。也就是說,張六十四在張家立戶的同時,還必須入贅李家做上門女婿。對于張六十四,這可是求之不得,只是時間上有問題,合作社太忙還顧不過來。在他們的蘑菇大棚里,我問忙里忙外的李蘭芳,二人啥時候辦事,她只說了一句:“我沒有啥說的!”
一個村干部說,李蘭芳也是一個會過日子的人,丈夫去世后,她一個人供給兩個女兒上了中學。李蘭芳的確是一個好管家,我們在沙發(fā)上坐下與張六十四交談時,張六十四招呼我們抽的一盒“黑蘭州”煙,是李蘭芳急忙之中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才從柜子里拿出來的??匆娺@個細節(jié),我先是心里笑了一下,然后就釋然了,而且覺得很自然:窮家就要這種人當“掌柜的”,好日子就是這么摳出來的。不難看出,二人的家庭分工,真像俗話說的“男人是耙耙,女人是匣匣”。
走時,我鼓勵二人說,趕緊成家吧,我們都等著喝你們的喜酒呢!二人雖然不回答,但一臉綻放的笑容卻是沒有收住。
有兩手空空歸來,冀望重整河山的游子;也有衣錦還鄉(xiāng),達則兼濟故鄉(xiāng)的能人。
洮商曾經是臨潭人的驕傲,如今也是合作社的中堅力量。臨潭能人張忠良是中國蟲草市場上叱咤風云的人物,被業(yè)內稱為“蟲草大王”。
2006年,蟲草價格暴漲。占據著世界蟲草市場95%份額的中國蟲草市場成為風暴眼,而臨潭人的蟲草生意又占到了全國蟲草市場的一半。臨潭人之所以能引領風云,是因為臨潭人獨占了西藏蟲草產區(qū)的供給源頭。因為歷史原因,臨潭人遍及西藏,凡是有臨潭人的地方都有蟲草,凡是有蟲草的地方就有臨潭人。許多臨潭人都會說藏語,那些年,一些西藏當地人,除了低價出售蟲草外,還用蟲草交換生活日用品。這樣,獨攬青藏高原蟲草產區(qū)而又直供終端北京同仁堂的張忠良,一度壟斷了國內一大半的蟲草經營。
張忠良是一個從茶馬古道上走來的洮商,其上溯三代都是洮州牛幫。在貧困中長大的張忠良,14歲就和附近村里的28個年輕人去四川石渠販牛。那一次,他們從臨潭出發(fā),往返經色達、阿壩和瑪曲,行程一千多公里,歷時45天,一次販了五百多頭牛。一趟子下來,他賺了近三千元。有了這“第一桶金”之后,他沿著洮河逆流而上,在青海甘德開了一個小賣部,做起了小本生意,然后涉足蟲草市場。自此以后,他的致富之路順風順水。
張忠良雖然在青海和西藏開有公司,但他的根還在臨潭,一直以不斷壯大的實業(yè)反哺著故鄉(xiāng)。精準扶貧前后,因為秉承洮商“義利兼顧,服務社會”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張忠良除了積極參與公益事業(yè)外,還充分利用自己多年形成的蟲草產業(yè)鏈,帶動一千多貧困戶經營蟲草;同時,作為縣工商聯(lián)副主席,他還響應全國工商聯(lián)“萬企幫萬村”的號召,主動承擔了石門鄉(xiāng)大橋關村的結對幫扶任務,并以入股分紅的方式帶動貧困人家120戶,參與城關鎮(zhèn)郊口村集體經濟建設,實現群眾年分紅近萬元。
境界
經過近20年的發(fā)展,人們不難發(fā)現,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別人扶起來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情愿別人扶持。這些人,不但有自立意識,而且能吃苦,從來沒有把貧困戶當“光榮戶”去爭取。新城鎮(zhèn)南門河村馬德,就是這樣一個未曾接受過扶持卻在積極幫扶別人的硬漢子。
馬德的合作社叫臨潭縣興牧源養(yǎng)殖農民專業(yè)合作社。到馬德的養(yǎng)殖基地時,馬德還沒有回來,鎮(zhèn)上的一個干部電話聯(lián)系了一下之后,說人去拉草了,讓我們稍微等一會兒。不過,基地大院里有一個老太太,好像有七八十歲的樣子,正獨自站在一個已經有一人高的干草垛上吃力地摞著干草。見此情景,我過去打了一聲招呼。怕干擾老人干活,我只是寒暄了幾句。老人摞的是燕麥干草,是給牛羊過冬準備的飼料。人民公社時,我曾經在生產隊干過摞麥草垛的活,挺累人的,而且那都是要一群人才能干的活兒,所以對獨自一人摞燕麥草的老人我甚是憐惜。老人一身凝重的黑衣服,讓我隱隱感到一個農民生活的沉重。那么大年紀了,應該去頤養(yǎng)天年的,起碼應該是去曬暖暖,可現在卻因為生計仍然在熱火朝天地拼著一把老命。我忽然覺得,一個閑人繼續(xù)看一個老人干活是很羞恥的事,所以我轉身走開了。過了會兒我才意識到,剛才我應該去幫老人干活的,但當時我怎么就邁不出腿伸不出手呢?
馬德的歸來使基地的勞動氣氛達到了高潮。我正好站在大門口,聽見一陣突突的車響之后,就看見一輛狂野的三馬子滿載燕麥草從大路上突然拐到小路上然后又沖我站著的大門而來,三馬子因為負重而氣喘吁吁,燕麥草因為顛簸而精神抖擻,而作為一個馭手的馬德幾乎被高過他頭頂許多的一車燕麥草所遮蔽。見三馬子狂野,我趕緊往邊上站了站,這才看見車后面還跟著一個護駕的中年婦女。二人都是一樣的神色——滿頭大汗,疲憊不堪。這就是馬德和妻子馬買力葉兩口子。
馬德的出現解救了內心糾結的我。原來,正在燕麥垛上干活的老人就是馬德的母親,已經74歲了。正值農忙時節(jié),年邁的父母也得幫著干點輕活。
作為法人,馬德在合作社只占有40%的股份,其他4人占去了60%。在這個合作社中,馬德?lián)碛?00頭牦牛、300只湖羊、320只藏羊和105只細毛羊。馬德的羊,此前我已在幾個大棚里見過了,我還給其中的幾只喂過一把草呢;而馬德的黑牦牛,我也看見了,就散落在西邊遠遠的山坡上,黑壓壓一大片,因為臨近黃昏,逆光中看去,牦牛的背脊上都披著一身金色。
馬德每天的汗水都灑在這樣的時光里:早上一睜眼,就給羊拌早上飼料;吃完早飯,又去放牛;咬一口饃饃喝一口水,開著三馬子去拉草;中間回來的間隙,又給羊拌下午草;天快黑了,又趕?;貦?;晚上八點左右,一家人才準備吃飯……
馬德是我在臨潭16個鄉(xiāng)鎮(zhèn)農民合作社中見到的唯一一個股份占比低于50%的法人。馬德是一個有境界的人,雖然只占40%的股份,但他卻帶領著52戶貧困人家,大家的分紅率高達20%。這也是我所走過的臨潭農民合作社中,法人股份最低而紅利最高的。多付出又多讓利,才能體現合作社真正的扶貧精神。
在馬德家里,販羊販牛出身,而一家人仍然像牛一樣在辛苦的馬德砸出了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我貧困的時候為什么沒讓人扶,是因為別人扶了我的昨天就扶不了我的今天,別人扶了我的今天就扶不了我的明天。”
在馬德的合作社,我最大的收獲可能就是這句振聾發(fā)聵的話。而這,也是農民合作社給我的新啟迪:合作是協(xié)作發(fā)展,而不是依賴寄生。
合作社是連心橋不是獨木橋。在采訪中我發(fā)現,凡是牽頭辦合作社的人,都是非常勤苦而且會過日子的能人,他們不甘貧困,爭強好勝,都希望走在人前頭。而且,他們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先苦后甜,合伙合群,并能不忘本心真心實意地帶領窮苦人與貧困“拔河”。
在臨潭,群眾性的拔河是有執(zhí)念的,那就是憑借合力拔出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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