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一天,一位已近花甲的老者推開智化寺的大門。
這座已歷五百余年風雨的寺院,院墻破敗,大殿恨不得都快塌了。站在院內的老者臉現痛惜之情。
忽然,樂聲悠悠,老者精神一振,循聲望去,幾位衣衫破舊的藝僧,正拿著笙、管、笛、鑼,一絲不茍地演奏著。
這古音令老人癡迷,即使回到家中,他仍念念不忘。他提筆給藝僧寫了一封信,信中說--
“看到了你們的樂器和樂譜,聽到了你們的樂調和樂音,我十分慚愧地感到:反而是你們這些過去被視為‘下賤僧徒’的苦人們,終能拿出證據,去駁倒所謂日本的‘中國音樂文史世界權威’的鬼話,終能否定他所肯定的‘中國音樂史家’所供給他的材料;終能替祖國這些光榮傳統理直……”
這位老人叫查阜西,著名的古琴演奏家、音樂理論家和教育家,那令他著迷的樂曲就是被稱為中國五大傳統古樂之一的京音樂。當時,音樂史界,日本人田邊尚雄曾揚言,“在中國則隋唐音樂今皆佚滅無存,而日本今尚傳存。故欲研究隋唐音樂之性質,至日本方面考之,殊為便利。”看到智化寺京音樂活的存在,查阜西怎能不激動。
半個多世紀后,王輝讀到了查阜西給智化寺僧眾的這封信。此時,他已從中國藝術研究院碩士畢業(yè)。上學的時候,王輝讀過音樂學家楊蔭瀏所著《中國古代音樂史稿》,第一次聽說智化寺京音樂,當時,他并不知道,智化寺尚存,京音樂尚在。查阜西信中所描繪的藝僧,震撼了王輝,他決定去智化寺當樂師,傳承古樂。
500余年來,智化寺京音樂的傳承一直靠寺內一代代藝僧口傳心授。此時,最后一代藝僧早已還俗,他們從民間招收的徒弟,每天在智化寺里表演、傳承京音樂。王輝加入時,樂隊里只剩下五個人,只要有一個人請假,上下午各一場的演出就進行不了。
王輝成為樂隊里第一位科班出身的京音樂傳人,也是智化寺第一位專職京音樂演奏員。
智化寺京音樂樂隊包括笙、管、笛、鑼、鼓六種樂器,王輝演奏笛子。他想盡快掌握曲子,確保每天的演出都能正常進行。可說著容易,學起來卻異乎尋常的慢。
“京音樂使用的是工尺譜,雖然看著譜子也能吹,但離開口傳心授,怎么聽都不是哪個味兒。”王輝說,“難學、易忘、少人知,這是智化寺京音樂的特點。”
智化寺京音樂,曾用于佛教法事、民俗儀禮等活動,一首曲子下來,旋律聽著都差不多,但從頭到尾沒有一個小節(jié)是一樣的,而且之間毫無關聯。
沒有捷徑,就一點兒一點兒地扣。
王輝先聽錄音,不同版本對比著聽,再一句句學唱。京音樂的譜子繞,很難唱,“每次練習,都覺得難以開始,但唱了20分鐘以后,就上癮了,不愿意停下來。”王輝說,要是停下來,再想接上就難了,“常常是唱了上句,忘下句。”王輝不好意思地笑笑。
“笙、管都在,我就能吹下來,但讓我自己吹,就又忘了。”王輝苦笑著。智化寺京音樂流傳下來的曲譜有48首,王輝目前能演奏20來首。其中,《金五上》全長15分鐘,王輝學了整整兩年。
難學,才更說明傳承的價值。
勤學苦練,日日不輟。王輝和他的7個同伴努力守護著古樂。
“尺工工尺六的六,五六凡工上的上……”王輝把工尺譜翻譯成簡譜,至今已翻譯了七八首,以便于普及。王輝還負責演出解說詞的編撰,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要更新一遍,注入新的理解。
豐富智化寺京音樂的展陳介紹,舉辦笙等主題展覽,申報篳篥(管子)研究課題,到外地演出,去大中小學開普及課程……對京音樂的了解越多,對藝僧的故事研究得越深入,王輝就越愿意為京音樂的傳承忙碌。
“非到近處不可信,身臨其境方知真。這笙管齊鳴是音樂中的桃花源。”王輝說,“能把這傳承數百年的古樂保存下來,能讓現在的人們了解古樂本來的模樣,這是我最大的愿望。”王輝拿起笛子,撫笛吹聲,古音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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