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親去世后，每年三十這頓團圓飯就改在了在大哥家過。

除夕這一天，各路人馬都齊聚大哥家。其實，還是我們兒時的那個老院，只不過，不在后院平房過年，而是在前院樓下過年了。

這一天，媽從北鎮(zhèn)市回老院，二哥從溝幫子回老院，我則從大慶回老院。一家人就在奔跑與等待中團聚在了一起。

二

大哥家開了個浴池。那是由五間北京平房改造而成的。在我們這個小鎮(zhèn)里，哥家的浴池也算是最大了。

早些年，鎮(zhèn)里沒有公共浴池，人們洗個澡也要跑到離鎮(zhèn)里20多公里的較為繁華的溝幫子鎮(zhèn)或北鎮(zhèn)縣里去洗。一年中，好好地洗上幾次澡也是有數(shù)的，也是對自己的一種福利，更是件開心的事情。

現(xiàn)如今不同了，隨著生活環(huán)境和習慣的改變，在農(nóng)村無論是大人小孩都講究衛(wèi)生了，不管是農(nóng)閑還是農(nóng)忙時節(jié)，洗澡的人都在與時俱增。

這些年，鎮(zhèn)里陸續(xù)地有三四家開了浴池，但都因為經(jīng)營不善便夭折了。獨哥家的浴池在紅火地開著。一方面，因為我家位置居于鎮(zhèn)子的中心，院子也較大，停車有地兒；另一方面，主要哥家水的溫度和經(jīng)營的態(tài)度讓人滿意。不用說其它的業(yè)績，就是每年從哥家鍋爐拉出的爐灰就有百八十噸。

三

一年中，最忙的時節(jié)就是節(jié)假日和農(nóng)忙時節(jié)。即使是在除夕這一天，從早到晚也是走一波來一波。盡管，大嫂早早地就把下午二點閉門免洗的告示宣掛在了大門外，但還是擋不住鄉(xiāng)人的腳步，越是要關(guān)門越是有人來敲門，干干凈凈過新年。為此，大嫂一邊說已經(jīng)關(guān)門，一邊也是不拒絕地還是讓他們進去沖沖洗洗。

為這事兒，我爸在世的時候沒少嘮叨。說那些來洗澡的人就知道自己干凈，不考慮別人家這時也要過年。還說大哥大嫂就知道掙錢，就不考慮全家人都坐等他們呢，云云。

而每每這時，媽總是說上老爸幾句。說這上門的錢哪能錯過呢，晚吃一會兒就晚一會唄……就這樣，即便是二點正式關(guān)門，待哥嫂和小工們把浴池打掃干凈也要在三點左右全家人才能靜坐下來吃飯喝酒。

四

爸在世的時候，三十這頓飯都是媽、二哥、二嫂和我來準備。爸去世后，這三十的飯菜就都由大哥大嫂來張羅準備。

因為有浴池牽扯，大嫂基本顧不上上灶。但，她會早早地把用得上的食材準備齊全。缺啥少啥對她一講，立碼保障到位。

而烹調(diào)的重任，這兩年基本上都是二哥和二嫂來主灶。與往年一樣，也都是等浴池的人走完了，收拾干凈了，我們才坐下來品酒論事。

今年與以往不同的是，大哥和大嫂為讓我們少費氣力和心思，基本上把一些肉類品都加工為成品或半成品，有的拿到熏雞廠熏醬，有的直接就是買來開袋即食的。海鮮什么的只要我們想做會做就給你準備到位。二哥和二嫂每每端起酒杯便感嘆地說今年的廚藝沒有很好地得到展現(xiàn)?？梢彩?，這桌子上除了那個黃瓜涼菜，就沒見到炒的青菜。這大魚大肉的一看就膩住了?？上Я四切┚G色青菜了，沒有在年三十的餐桌上露個面。

我也挺感慨挺遺憾地，空有一手好廚藝卻在那些成品菜面前沒有得到充分的展示。唉，只能嘆息地說，大家都欺負我這個外地人兒，這個三十啊，桌上就沒有我這個菜！

五

茶余飯后，我也有許多感慨：我的諸多不習慣，離鄉(xiāng)土鄉(xiāng)情的味道兒漸行漸遠了。比如，已經(jīng)不適應小時候睡的火炕了。盡管那身下是那么的熱乎，是那么的有鄉(xiāng)土氣息，有兒時火燙燙的感覺，但，總覺得睡時間長了身下有些硬。每天媽媽都要為我多加一層褥子，怕咯著我。

又如，不適應早上起來后生爐子，扒爐灰、裝引柴、放入煤的節(jié)奏了。已經(jīng)習慣了城市冬天的集體供熱取暖的生活了。若稍有不熱便給熱力打電話，先是詢問后又嗔怪。而在老家面對取暖問題，卻是要早早起來，為的是不讓老媽為我生火取熱（其實壓根就沒我媽起得早，總是她早早地悄無聲息地把土暖氣燃熱）。

還如，住在火柴盒內(nèi)的樓室里，不與鄰居相往來，相處好多年也不點頭也不微笑，形同路人，卻習以為常。而回到家鄉(xiāng)，那可就不一樣了。天天的，特別是過年這些天來，親戚輪流走動，頻繁交流，仿佛要把一年的話都要說完。這個叔嬸那個姨舅，這個堂兄堂弟那個表姐表妹，左鄰的右舍的，在這些天里全都彼此互動了起來，都相互作揖拱手，說著拜年的話，送著祝福的語。清靜長久了的人總感覺亂吵吵的，有時頭大得要逃離。而要離開家鄉(xiāng)時，又覺得非常懷念。春節(jié)，就在這種矛盾交織之間，在城鄉(xiāng)差別的適應與不適應中急馳而過。

還有的不適應就是在飲食上差別?，F(xiàn)在真是不缺衣少食了，大魚大肉成為家常便飯。為此，春節(jié)這些天反而想吃點兒清淡的菜。但大哥大嫂卻不這樣想，他們會說，這大過年的，吃那么清淡的干什么？讓別人家看了會笑話咱家的。所以，就是一個字“做”！不管能不能吃得了、吃得完，每頓必有海鮮肉類，剩的比吃的多。但就這樣，大嫂還是要問說，這也不知你們想吃啥啊，你們想吃什么好的，盡管說，我去辦……

就這熱情勁就這任性地保障，那也真是讓人醉了……

六

盡管，有那么多的不習慣，但這里確實總有著讓人倍感溫馨的記憶。在這里有著與城市過年不同的鄉(xiāng)土鄉(xiāng)俗，純樸的民風民情。一個作揖一個叩首，你覺得土，卻傳承了傳統(tǒng)的文化禮儀，從小時候到現(xiàn)在，我也不見曾改變過。但獨有的磕頭禮節(jié)卻流失了。記得小時候，爺爺奶奶都活著時候，我們這些兒孫輩的，在大年初一這一天由父親帶著，到爺爺奶奶面前，依次地磕頭拜年。那時候，誰磕得響磕得好還會得到小小的紅包，會引得長輩的歡喜?，F(xiàn)如今，這樣的禮節(jié)不見了，也沒有了。有時反而覺得也沒什么樂趣了，仿佛年與不年也沒什么差別了。

諸多的不習慣和感嘆，讓遠離家鄉(xiāng)近三十年的我，感受到的不僅是桌上沒有我做的菜，也讓我越來越覺得，我離家鄉(xiāng)的風俗越來越遠了，我也快成了“笑問客從何處來”的人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春節(jié)，我已越來越不是這里的菜了！

盡管，我知道，我這顆菜已經(jīng)不適應那個土地了，但，每年三十這一天，我仍會夜路奔襲，迎著千里之外家鄉(xiāng)的黎明，去尋找親情的團聚，去親吻鄉(xiāng)土，去聆聽鄉(xiāng)音。

因為在那里，有家族人溫暖的情懷，更有媽媽在村口的等待……

其實，那鄉(xiāng)土鄉(xiāng)情雖覺味兒遠，但情卻深濃……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大慶市人民檢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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