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13000年前，我們的先民怎樣戰(zhàn)勝了末日危機？西晉的腐敗奢靡到了怎樣讓人瞠目的程度？一面詭異的鏡子為何成為宋代以文立國的起點？一本失傳已久的明代奇書怎樣回歸祖國？這些鮮為人知的故事你都可以在讓人耳目一新的的正史通俗讀物——《中國故事：中華文明五千年》——中找到答案。值此建黨95周年之際，經(jīng)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出版社授權(quán)，宣講家網(wǎng)自7月1日起連載《中國故事：中華文明五千年》，以饗讀者。

麈（zhǔ ）尾亡國

導讀：一柄外形近似羽扇的麈尾，扇動的清談之風，竟吹翻了一個王朝。

東漢末年至魏晉，是 200 多年的亂世，隨著東漢大一統(tǒng)王朝的分崩離析，統(tǒng)治思想界近 400 年的儒學也開始失去了魅力。

有學者認為：“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痛苦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有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shù)精神的一個時代。”

酒在當時大行其道，這種帶有麻醉劑和興奮劑的飲品，滿足了人們的各種需求。人們借酒避禍，借酒澆愁，借酒放浪形骸，借酒發(fā)泄情感。

圖 8-7　《竹林七賢與榮啟期》，江蘇南京宮山南朝初年墓磚畫

（上左起：嵇康、阮籍、 山濤、 王戎。 下左起 ：榮啟期、阮咸、劉伶、向秀。表現(xiàn)魏晉時期士大夫好飲酒的風尚。）

竹林七賢（圖 8-7）是魏末晉初常常在竹林聚會飲酒的 7 位名士，分別是：阮籍、嵇康、山濤、劉伶、阮咸、向秀、王戎。竹林七賢是魏晉玄學和魏晉風度的主要代表，他們熱愛自然，追求自我，崇尚自由，是中國思想史、文學史和藝術(shù)史上的華彩樂章。毋庸諱言的是，他們頹廢荒誕、縱欲享樂、不求建樹的作風也產(chǎn)生了極其消極的影響。

竹林七賢之后，用標新立異甚至驚世駭俗的方式去尋酒或酗酒，成為一些士人獲得社會聲譽的一條捷徑，飲酒風氣得以延續(xù)。一些所謂的名士放蕩不羈，赤身裸體，披頭散發(fā)，相聚飲酒，甚至公開淫亂，人們非但不以為恥，還以沒有參與為遺憾。人們仰慕效仿竹林七賢，通過飲酒，希望達到像阮籍《大人先生傳》和劉伶《酒德頌》中所說的與造化同體的境界，這是一個圣人退隱、酒神狂歡的時代。

圖 8-8　柿柄麈尾及麈尾盒

西晉的清談活動更具日常游戲性，成為展示士人智力與辯才的中介。王衍是西晉清談的代表人物。他喜歡把玩手中的麈尾，只有善于清談的大名士才有執(zhí)麈尾的資格。傳說麈是一種大鹿，與群鹿同行，麈尾搖動，就可以指揮鹿群的方向，因此麈尾就有了領(lǐng)袖群倫的意思。清談過程中不時揮動麈尾，顯得無比高雅風流。（對麈的解釋存在兩種說法， 一為駝鹿 ，如 《漢語大詞典》；一為麋鹿。 二者均被民間稱為 “四不像”，頭像馬非馬，蹄像牛非牛，身像驢非驢，角像鹿非鹿。）（圖 8-8）

王衍的這把麈尾與眾不同，手柄由白玉做成，和白皙溫潤的手渾然一體，引得無數(shù)名士競折腰。作為清談的代表人物，王衍出身于顯赫的瑯琊王氏家族，長相俊美，才華橫溢。

王衍 14 歲的時候，任平北將軍的父親常有公文事務(wù)呈送洛陽，因為不能得到及時答復，于是派身在洛陽的王衍直接去朝廷上奏。面對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王衍始終不卑不亢， 侃侃而談， 頭頭是道， 讓人贊嘆不已。 山濤曾經(jīng)夸獎少年王衍說，“什么樣的女人，才能生下這樣標致的寧馨兒？”這個贊譽廣為流傳，其實山濤的評價重點是接下來的一句：“然而誤天下蒼生者，很有可能就是他呀。”

王衍思維敏捷，談到老莊玄學中的義理，隨口加以更改，被人們稱為“口中雌黃”。王衍的家世名氣，使他很年輕就身居高位，他的避實就虛、清談玄理使他在激烈的政治斗爭中游刃有余。他先后擔任尚書仆射、尚書令、司空、司徒等要職，官職雖高，卻無心政務(wù)。

王衍的族兄王戎，甚至根據(jù)清談的水平高低提拔官員。王戎擔任太尉時，阮籍的侄孫阮瞻有一次去拜見王戎， 王戎問他：圣人比較重視名教， 老莊則推崇自然，他們的主旨有什么異同嗎？阮瞻脫口而出說：“將無同。”“將無同”就是大致差不多的意思，王戎對這 3 個字卻大加贊賞，立即征召他做官。阮瞻也被時人稱為“三語掾（yuàn）”。

在王衍等人的影響下，這種只清談玄虛、自命清高、講究風度、恥于實干成為西晉的政風、官風，朝野翕（xī ）然，紛紛仰慕效仿。西晉官員們終日談?wù)撔h，喝酒放縱，不去處理和解決實際問題，不僅荒于政事，在其位不謀其政，還將關(guān)乎國家興亡和民族盛衰之類的社會問題視為俗務(wù)，抱著鄙視的態(tài)度，把勤于公務(wù)看作是件庸俗的事情，這種風氣必然給國家?guī)韲乐氐臑碾y。

西晉清談的盛行，與政治上的混亂關(guān)系密切。晉武帝司馬炎時期，已形成了奢靡腐敗的社會風氣。其后的晉惠帝是個庸才，后黨專權(quán)，八王之亂，各種矛盾在這一時期爆發(fā)。以王衍為代表的上層官僚，既安逸享樂，又標榜清高，還借清談規(guī)避仕途風險。士人們前途無望，朝不保夕，紛紛談玄說理，逃避現(xiàn)實。

當然，王衍之流并不是完全不顧世俗事務(wù)，只不過他們把個人和家族的利益置于國家利益之上罷了。為了家族利益，王衍把女兒王惠風嫁給晉惠帝的兒子愍懷太子。愍懷太子被陷害廢黜時，寫信請求王衍為其申明冤情，王衍卻隱瞞不報，反而上書請求讓女兒與太子離婚。女兒一路大哭回家，路旁的人們都為之流淚。

國家危亡之際，擔任司徒的王衍任命弟弟王澄為荊州刺史，任命族弟王敦為青州刺史，并對二人說：“荊州有長江和漢水的堅固，青州有背靠大海的險要。你們兩個鎮(zhèn)守外地，而我留在京城，可以稱得上狡兔三窟了。”

公元 311 年春天，王衍被石勒俘虜。石勒對名滿天下的王衍非?？蜌猓蛩埥烫煜戮謩?。王衍不愧是談玄的高手，他陳述西晉失敗原因和天下興亡經(jīng)驗，有條不紊，娓娓道來，石勒聽得津津有味。王衍趁機為自己開脫，說自己不過是一介書生，信奉老莊，淡泊無為，從政是身不由己，隨波逐流而已，甚至勸說石勒稱帝。石勒大怒說：“你的名聲傳遍天下，身居高官要職，年輕時就被朝廷重用，一直到頭生白發(fā)，怎么能說沒參與朝廷政事呢？破壞天下，正是你的罪過。”最終決定處死王衍。在臨死之前，王衍悔悟說：“假如當初我不崇尚清談，兢兢業(yè)業(yè)地匡扶天下的話，也不至于是今日的下場。”幾十年后，桓溫北伐，在收復洛陽前，乘船渡淮水、泗水時，眺望中原，也感慨地說：“使神州淪陷，變成百年荒丘廢墟，王衍這些人不能不負責任。”

歷史學家陳寅恪這樣評價西晉的清談：“如果是林泉隱逸清談玄理，則縱使無益于國計民生， 也不致誤國。 清談?wù)`國， 正因在朝廷執(zhí)政即負有重大責任的達官，崇尚虛無，口談玄遠，不屑綜理世務(wù)之故。”“清談?wù)`國是西晉滅亡的原因之一。那時候的西晉官場是一面奢談名教與自然將無同，一面窮極奢侈享受，名士與高官合為一體，而變亂就在這種風氣中孕育。此風不到西晉最后滅亡，不能終止。”

圖 8-9　《愍帝出降于劉曜》，明刊本《東西晉演義》插圖

公元 311 年夏天，西晉都城洛陽被匈奴人攻破， 晉懷帝被俘獲。司馬鄴在長安被擁立為皇帝，公元316 年冬天，晉廷再也支撐不住。依照傳統(tǒng)國君投降儀式，晉愍帝司馬鄴乘羊車，肉袒（去袖，露出左臂）、銜璧（以口銜璧）、輿櫬（車子上裝著棺木），出城向匈奴人投降，西晉王朝徹底終結(jié)。（圖 8-9）

西晉滅亡的時候，在世界的另一端，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羅馬帝國，橫跨歐亞非三大洲的強大國家，也因為腐敗而逐漸衰落。官僚貴族腐敗墮落，揮金如土，終日沉湎于聲色犬馬和紙醉金迷中。他們大興土木，建筑別墅，不惜把大片肥美的良田改為獵場以供消遣。為了滿足其驕奢淫侈的生活，官僚貴族不斷加大對下層百姓的剝奪，國內(nèi)矛盾日益加劇。公元 395 年，羅馬帝國發(fā)生全面危機，分裂為東西兩個部分。公元 476 年西羅馬帝國滅亡。

結(jié)語：“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奢靡之風與官場貪賄互相影響， 惡性循環(huán)， 不僅吞噬掉大量社會財富， 也引發(fā)種種社會矛盾。 從追逐財富開始，逐漸演化為權(quán)力和利益爭奪，內(nèi)外交困。正如馬克思所說，古代國家滅亡的標志不是生產(chǎn)過剩，而是達到駭人聽聞和荒誕無稽程度的消費過度和瘋狂消費。

值得欣慰的是這一時期思想文化上的發(fā)展，玄學打破了自漢代以來儒家思想作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支配地位，使魏晉成為繼春秋戰(zhàn)國以來思想領(lǐng)域空前活躍的時代。玄學帶來邏輯思辨的進步，促進了哲學、藝術(shù)的蓬勃發(fā)展。

這種文化上的發(fā)展，在魏晉南北朝時期表現(xiàn)得更為充分，成為各民族的向心力。民族大融合，為中華民族注入了新的血液。經(jīng)歷了數(shù)百年的戰(zhàn)亂紛爭，最終走向全國大一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