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隆平
什么樣的人生才是幸福的?我們似乎從未像今天這樣,如此渴望獲得有關它的種種答案,我更是經(jīng)常被記者們“索要”這道題的答案。
那么,這道題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在別人眼里,提到幸福,總覺得兩個指標很重要,一個是利,還有一個就是名。但在我的幸福觀里,既沒有對“利”的計較,也沒有對“名”的追求。
我覺得要那么多錢做什么?那是個大包袱!有的人覺得錢越多越幸福,我覺得那未免太庸俗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但幸福絕不是用錢能衡量的,錢也買不到幸福。追求金錢只能讓人獲得物質(zhì)上的享受,我不追求這個。我對那些豪華的東西不感興趣,我穿的衣服都很便宜。我從不講派頭,不追名牌。我穿衣原則只有一條,那就是樸素大方。每年去海南三亞培育水稻時,我都要買上好幾件四五十元錢的襯衫,還總向身邊人“推銷”:“這樣的襯衣好得很,美觀大方,又透氣,下田的時候穿起來方便,不用擔心弄臟了”。我最貴的衣服是到北京領國家最高科技獎之前,經(jīng)不住同事勸了半天,才買的一套七八百元的西裝。
年輕時,我靠一雙腳走路下田搞科研;十幾年前,我“奢侈”地買了一輛摩托車;在被評估機構宣布身價達到千億后許久,我才“跟上形勢”,買了輛私家車,也只是10萬多元的國產(chǎn)小轎車。當年,聽說要用“袁隆平”命名一只股票時,我老伴鄧則不樂意了,她說:“你說今天‘袁隆平’漲三分,明天 ‘袁隆平’跌兩分,多難聽啊。”老伴懂我,最知道我對賺錢這件事從來不上心。
我也曾接到過多家國際機構拋出的“橄欖枝”,聯(lián)合國糧農(nóng)組織還曾在上世紀90年代以每天525美元的高薪聘請我去其他國家工作,但都被我一一謝絕了。如果只為了錢,我早就到國外去了,但我認為中國這么一個大國,這么多人口,糧食始終是頭等大事,我在國內(nèi)工作會比在國外能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當然,如果說人完全不需要名利,那是假話,但我認為不要把名利看得太重了,人不能為了追求名利而活著。樂觀一點、豁達一點,不要為小事情發(fā)愁計較,更不要為了追逐名利而花心思,否則稍微有點挫折你就受不了。
至于功名利祿,我是這樣辯證看的:把名利看得淡一點,就不會為名利所累,就不覺辛苦;把名利看得太重,甚至為了名利而生活,就會有負擔。
上世紀90年代,湖南省曾三次推薦我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即現(xiàn)在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可我三次都落選了。當時有人說我落選比人家當選更引起轟動,也有人為我打抱不平,但我認為沒當成院士沒什么委屈的。我搞雜交水稻研究不是為了當院士,沒評上院士說明我的水平不夠,應該努力學習;但學習的目的還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學術水平,而不是為了當院士。
有一位普通農(nóng)民,年輕時對饑餓有切膚之痛,后因種植雜交水稻而一舉改變了缺糧的狀況,為了表達對我的感激之情,他寫了一封信請求我給他提供幾張不同角度的全身照片,說要給我塑一尊漢白玉雕像。在回信中,我這樣寫道:“謝謝你的好意,請你務必不要把錢浪費在為我塑什么雕像上,我建議你把錢用到擴大再生產(chǎn)上去。請你尊重我的意見,并恕我不給你寄照片。”盡管我再三拒絕,但那位樸實的農(nóng)民還是為我塑了一尊像。有人問我見過那個雕像嗎,我笑道:“我不好意思去看。”
至于榮譽,我認為它不是炫耀的資本,也不意味著“到此為止”,在我看來那只是一種鼓勵,鼓勵你向更高的目標攀登。
不為名,不為利。那么,我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我覺得幸福首先在于身體健康。
“英雄只怕病來磨”,如果沒有好的身體,無論你擁有再多的成就或財富,幸福感都會下降。健康的身體是成功的第一要素,也是最基本的要素。身體不健康,就會心有余而力不足,無論你搞什么研究、做什么工作都支撐不下來。
我常笑稱自己是“80歲的年齡, 50歲的身體,30歲的心態(tài)”。“50歲的身體”,得益于我“愛玩”。我愛游泳,曾經(jīng)連續(xù)三年我都是湖南省農(nóng)科院的游泳冠軍,短距離50米,年輕人都游不贏我;我愛打氣排球,下班后,我常常張羅大家一起打氣排球,我和老伴搭檔,我是主攻手,如今氣排球已經(jīng)成為風靡整個農(nóng)科院的運動項目。除了熱衷于打氣排球外,拉小提琴、跳踢踏舞、下象棋,也都是我的強項。我以前覺得抽煙也是件幸福的事,而且總喜歡把煙吞進去來個“大循環(huán)”。后來我的氣管不好,有點氣喘,只能把“大循環(huán)”改成“小循環(huán)”,就是讓煙在嘴巴里兜一會兒,不吸入喉嚨里頭??墒俏页3R徊恍⌒木屯?,習慣性地吞一口,前功盡棄。為了健康,這次我下決心要徹底把煙戒了。
我覺得更大的幸福在于心態(tài)要好。
人在工作時要能吃苦,但在生活中,弦不能一直繃得太緊。我說我有著“30歲的心態(tài)”,或許是大自然對我這個與農(nóng)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最大的饋贈。在老伴鄧則的眼里,生活中的我就像個孩子。我熱愛身邊的一切事物,這種熱愛大到國家、人民、土地,小到身邊的一草一木。農(nóng)科院里的草綠了,枝葉發(fā)芽了,我常常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人。英語里有句諺語:在嚴峻的事實面前,要放輕松一點;對平常的小事,則要嚴正一點。這也就是我說的“30歲的心態(tài)”。一個人擁有好的心態(tài)最重要。
當然,我覺得最大的幸福在于我所從事的雜交水稻事業(yè)。
能為社會、為人民做一點好事,我覺得這就是我最大的安慰。我現(xiàn)在每天都要下田,雜交水稻就像我的孩子一樣,看著它們一點一點成長,我的心中無比歡喜。我癡迷于土地,無論有多忙,我都要下田看看我的“寶貝”。只要腳踩在土里,人就覺得踏實,就變得年輕。我把對土地的眷戀也傳遞給我的學生,怕苦不肯下田的人,我絕不培養(yǎng)。我常提醒他們:“書本知識很重要,電腦技術也很重要,但是書本里種不出水稻,電腦里也種不出水稻,只有在田里才能種出水稻。”
我做過一個夢,夢見雜交水稻的莖稈長得像高粱一樣高,穗子像掃帚一樣大,稻谷像一串串葡萄那么飽滿,籽粒像花生米那么大,我和大家一起在稻田里散步,在稻穗下面乘涼。那個夢真是太美了。夢見禾下乘涼,就是我最幸福的時候。這個夢我做過兩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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