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小泉“一邊倒”的親美外交政策相比較,后小泉的六相中雖有鳩山略擺姿態(tài)、揚言要爭取“更為平等”的表演與插曲,但從民主黨人往后的對美態(tài)度來看,民主黨人對白宮畢恭畢敬的謙卑姿態(tài),比起自民黨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野田佳彥在民主黨內是一個小派系的頭目,他是在眾多中大派系難以協(xié)調之下脫穎而出的,既出乎各方的意料之外,也是典型日本派閥政治的不正規(guī)產物。
對于野田的政治重量與處境,最清楚的莫過于他本人。為了順利組閣和踏入首相府,當時野田雖然十分驚喜,但還欠缺信心,他謙卑地自喻為“泥鰍”,擺低姿態(tài)。在黨內,他采取的是論功行賞和八面求圓的政策,冀圖推行“舉黨體制”。針對反對黨,他呼吁各方不分黨派,精誠合作。
為了穩(wěn)定與鄰國的關系,一向否定日本的侵略戰(zhàn)爭,主張“甲級戰(zhàn)犯并非戰(zhàn)犯”的野田表示,在擔任首相期間不會參拜靖國神社。
野田的這一表態(tài),不免引起了不少對“自衛(wèi)隊之子”的新首相有所期待的日本保守人士大失所望。就連那位曾以模糊字眼蒙混過關,對是否參拜靖國神社問題“不說去、也不說不去”,而得以訪華并獲得“破冰之旅”高度評價的“少爺首相”安倍晉三,對此也有所微詞。
在和老謀深算的“昭和妖怪”中曾根康弘的對談中,安倍就認為野田根本沒有必要那么明確地表示不去參拜。他洋洋得意地透露,當年他采取“不說去,也不說不去”的模糊態(tài)度,實際上是為自己參拜靖國神社留下一條后路。他還很遺憾地表示,要不是太早下臺,他肯定會實現(xiàn)參拜靖國神社的心愿。
從安倍上臺時刻意語焉不詳、一下臺就積極支持“疆獨”等記錄來看,這名一見困難就棄甲而逃、毫無將才的“破冰之旅”者的上述表白,相信并非全為謊言。
在日本的政治世界里,野田的家庭出身及其地位當然無法與安倍相提并論。不過,兩者對其黨國最終要走的道路,都是非常明確的。
“泥鰍”高嚷“忘戰(zhàn)必危”
也許是因為受到來自安倍等人的上述壓力(前防衛(wèi)大臣石破茂就曾責之為“不像是自衛(wèi)官之子”),或者自以為已坐穩(wěn)江山,野田在上臺幾個月之后,就顯露出其超級鷹派的色彩,不再裝其“泥鰍”狀(健忘的讀者恐怕早已忘記他曾自稱為“泥鰍”,有意當個低調的“泥鰍首相”)。
首先是體現(xiàn)在安保問題上。他迫不及待地告誡自衛(wèi)隊“忘戰(zhàn)必危”是一個例子;他不顧國內各方的反對,決定高價購買安全性未被確認的美國“魚鷹”運輸機,是另一個例子。
至于在“集體安全防衛(wèi)”等敏感問題上,野田更流露出其躍躍欲試的姿態(tài)。其積極程度,恐怕只有自我定位為“修憲內閣”的安倍晉三得以媲美。
但夠諷刺的是,自認為“真命天子”、也被日本右翼看好,具有“優(yōu)質政治遺傳子”的安倍只做滿365天的首相,就被堆積如山的難題所嚇倒而逃之夭夭了。
與嬌生慣養(yǎng)的安倍不同,軍人家庭出身的野田當然不會有“逃”的念頭。恰恰相反,正如“草根”出身的前任首相菅直人一般,在“逃”與“賴”之間,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即盡量延長其在位的日子。無奈擺在野田面前的,沒有太多的借口和機會可以耍賴。為博取反對黨支持其財政預算的追加方案等,他決定違背民主黨的競選綱領,與自民黨和公明黨合作,在國會通過了不得人心的消費稅法案。其結果是,投反對票的黨內最大派系首領小澤一郎,率領其部分黨羽另起爐灶,前首相鳩山及其支持者雖還留在黨內(不久前宣布退出政壇),但民主黨已面臨分崩離析的危機。“兩大保守黨救國論”的神話至此宣告破產,野田的下野已成定局。
從安倍風箏騰空飛揚與狼狽掉地,到接下來五位首相輪流成為“政治紅星”,后又輪流淪為民眾罵聲的焦點和對象,正如筆者在前兩篇時評中分析一般,固然與政治庸才一個緊跟一個粉墨登場的事實有關,也與日本大眾傳媒的輿論誘導特性,即旨在維穩(wěn),不斷制造新幻想、新期待而欠缺承擔輿論監(jiān)督功能的本質有關。正是在政、官、商與大眾傳媒鐵四角緊緊抱團的情況下,日本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失去的十年”并轉入“失去的二十年”。
“現(xiàn)代化”日本不足為師
從這一角度來看,日本式用完就扔的“首相制”,與其說是體現(xiàn)日本的民主政治體制的健全,不如說是戰(zhàn)后徒有民主形骸、而欠缺其內涵的“現(xiàn)代化”日本政治的悲劇。“師日論”之不足為取,此乃一佳例。
與小泉“一邊倒”的親美外交政策相比較,后小泉的六相中雖有鳩山略擺姿態(tài)、揚言要爭取“更為平等”的表演與插曲,但從民主黨人往后的對美態(tài)度來看,民主黨人對白宮畢恭畢敬的謙卑姿態(tài),比起自民黨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特別是在白宮明確表示要“重返亞洲”之后,日本官方與主流的保守輿論界無不大聲贊好!畢竟,勾結本區(qū)域以外的大國當靠山,是日本近代以來推行的傳統(tǒng)外交戰(zhàn)略。戰(zhàn)前的“日英同盟”、戰(zhàn)時的“德日意軸心國”,就是此類戰(zhàn)略的產物。至于戰(zhàn)后的“日美同盟”,如果按照戰(zhàn)后日本憲法禁止日本與他國結盟,共同使用武力的相關規(guī)定,日本是不能簽署任何軍事同盟協(xié)定的。因此,直到上世紀80年代初期,日美同盟的“同盟”二字,一直都是日本政治家與評論家視為禁忌的敏感字眼。日本政治家與輿論界大膽公開談論“日美同盟”(特別是軍事同盟)關系,是在高舉“戰(zhàn)后日本政治總決算”旗號的修憲派首相中曾根康弘當政(1982-1987)以后的事。
“日美同盟”的“同盟”二字,從觸之不得的敏感字眼,到今天大眾傳媒無日不談的日常用語,戰(zhàn)后日本人的“和平憲法論”與“安保觀”的變化不能說不大。“后小泉”六年來兩大保守黨之競相要求深化日美軍事同盟(鳩山當政時期是唯一的例外,但馬上便豎立白旗),及日本領導人頻頻表示要重新詮釋“集體防衛(wèi)權”,更充分反映了當政者急于在憲法正式修改前,行使軍事同盟的“合法”權力。因為,兩者的軍事同盟關系,早已走在咬文嚼字者的前頭。安倍、麻生、野田的疾呼行使“集體防衛(wèi)權”,說白了,其實只是追認日美軍事結盟的公開事實罷了!
“政經分離”政策破產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日美軍事同盟”日益深化的同時,六年來東京對華的基本態(tài)度是采取“政經分離”的政策。
對于“后小泉”日本的幾任首相,力圖維穩(wěn)的北京當局及其主流媒體,基本上是采取相安無事(即“和諧”)、冀圖轉危為安的態(tài)度。針對中日兩國領導人互訪的“破冰之旅”、“融冰之旅”、“迎春之旅”和“暖春之旅”,北京也許真的存有極高的期待,但從日本官方的表態(tài)和媒體的報道重點來看,東京從一開始其實就以十分明確的字眼,將之定位為各有所求的一幕“戲”(“演出”)。
最能體現(xiàn)東京如此心態(tài)的,莫過于民主黨第三任首相野田佳彥去年年底訪華前后的姿態(tài)。在北京,他還自稱為“中日交流之子”(因為他是參加1984年應邀訪華的3000名日本青年之一),但一轉身,野田就前往新德里推行其圍堵中國的戰(zhàn)略。野田的這一表演,清楚說明了所謂“中日交流之子”是假,“自衛(wèi)隊之子”是真的事實。
至于緊隨其后,野田首相與東京都鷹派知事石原慎太郎串演的“購島雙簧劇”,更促使中日關系從“政冷經熱”逼至“政冷經冷”的墻角。野田“購島牌”對中日關系帶來的殺傷力,顯然并不亞于小泉的六拜靖國神社。但這一來,原已在內政問題上碰得焦頭爛額的野田政權,也無可避免地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泥沼。
野田如此內外交困的爛攤子,是否將由一個曾有“不負責任首相”(實際上也是不合格首相)前科的安倍晉三來收拾?抑或將由自民黨加上幾個新老右翼投機政客,臨陣組合的“新黨”共同承擔與處理?無疑是今后人們注視的焦點。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由哪方的人馬出面接管,從今天日本國內的政治空氣來看,新內閣將是一個以“修憲”為號召,如假包換、不折不扣的“新修憲內閣”。
作者是新加坡旅華學者、北京大學客座教授、日本龍谷大學名譽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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