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鳴的挖掘機不斷揮動著鐵臂在稻田中來回挖掘，身后一堆堆近1米高的泥巴覆蓋著茫茫田野……

因為當?shù)仡I導招商引資，湖南省常寧市(衡陽市下屬)宜潭鄉(xiāng)塘灣村近百畝農田被開挖損毀，搞苗木種植。而這些農田，剛剛才被當?shù)貒敛块T造冊登記為永久性保護基本農田。

法治周末記者在常寧調查得知，這些改變土地用途搞“政績工程”的做法，并沒有經(jīng)當?shù)貒敛块T審批同意，“領導知情”則成了當?shù)毓賳T違法用地的擋箭牌。

永久保護農田

剛被劃定即遭損毀

“挖掘機一挖，稻田中儲水層上的硬土塊就被挖掉了，整個稻田不能儲水了。這么好的稻田被損毀了，真可惜啊！”望著在農田里來回穿梭的挖掘機，村民王銀花這段時間一直愁眉不展。

王銀花是常寧市宜潭鄉(xiāng)塘灣村十一組的村民，一家10口人共有9畝農田。因為家中主要勞動力都在外務工，往年她都是將家中6畝農田租給當?shù)胤N糧大戶耕種，自己耕種余下的3畝，每年的產(chǎn)糧除了保障自家人的口糧外，還有節(jié)余。

“我們這里的農田土質肥沃，周邊環(huán)繞著宜水河，水利條件極好，每年畝產(chǎn)糧食一季可以達到1000斤，中途還可以播種油菜，油菜收割后，還可以榨油賣錢。每年每畝收入可以達到1200元左右。”在自家的農舍前，王銀花向法治周末記者算起自己家中每年的收入情況。

然而，今年10月初，正當王銀花一家盤算著下半年的耕種計劃時，當?shù)卮甯刹亢托罗r村建設工作隊隊長來到了她家，要求他們家將農田全部租賃給一個瀏陽來的花木商種樹和種花草。

“帶隊的工作隊隊長說，田是國家的，你只是管理者。這租地協(xié)議不簽也得簽。簽了可以解決低保，不簽叫公安把你抓走！”王銀花說，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陣勢，家里人只好簽了。事后，為了多少種點地解決自家口糧，王銀花的丈夫又跑到村里要回了1畝多農田，其余的7畝農田則被強制性租走了，而且租期長達20年。

“這個花木商每年給我們的租金是每畝地390元錢，比我們自己種地每畝每年少了近800元，我們當然不愿意。”王銀花對法治周末記者說。

村民歐福英家的4畝地，也被強制租走。田中剛剛種上了油菜。

“我家的油菜苗已經(jīng)長了很高了，但被他們全部用挖掘機挖掉了，直到這時，我才知道自己家的地連協(xié)議都沒簽，就已被強制租走了。”歐福英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訴說著自己的遭遇。

“沒有了農田，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歐福英嘆息道。

法治周末記者在塘灣村采訪時看到，該村大片的農田土壤已經(jīng)被挖掘機翻挖有近1米深。有的農田里面還被挖出許多長長的溝渠。

“這樣一折騰，農田基本上是被損毀了，這幾年種水稻肯定是不行了，至少要種3年旱地經(jīng)濟作物才能慢慢恢復農田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種糧大戶何宗德對記者說。

何宗德向記者介紹，因為當?shù)卦S多勞動力外出，很多村民都將多余的農田交給他統(tǒng)一耕種，但自從瀏陽花木商一來，他與村民之間本來還沒到期的承租合同被迫提前兩年終止。

“我們租給何宗德搞水稻種植，我們放心。只要是種水稻就不會破壞農田土質，而種樹的話肯定會損毀農田。”村民歐福英對記者說，村民們只想給子孫后代留一點合格的農田。

記者在塘灣村采訪中了解到，當?shù)赝瑯颖粡娭谱獾氐拇迕襁€有很多。全村共有80多畝基本農田已被花木商租走搞花木種植。而這些被租走的農田剛剛被常寧市國土資源局劃定為永久性保護農田。

當?shù)剡€有官員向記者透露，因為塘灣村地勢平坦，又靠近河流，非常適合機械化耕種。當?shù)卣郧霸ň拶Y在塘灣村修繕水利設施，以便村民農田灌溉使用。

“現(xiàn)在農田用來種樹苗，這些原來修繕的水利設施又將成為擺設！”這名官員說。

國土局說不知情

農業(yè)局稱無執(zhí)法權

“我雖然不是農民，但我是農民出身，看著這些農田被毀壞的狀況，我也心疼??！”衡陽市工商局退休干部歐陽勝退休后，回到了農村老家塘灣村伺候老母親。

看到歐陽勝是個退休干部，有些村民開始向歐陽勝求助，歐陽勝了解情況后，專門撰寫了一份緊急報告遞給了常寧市政府主管農業(yè)的副市長。這名副市長立即指派常寧市農業(yè)局派員到塘灣村進行調查。

為了了解常寧市農業(yè)局的調查情況，法治周末記者近日來到常寧市農業(yè)局進行采訪。

“我們派土肥站工作人員去調查了，這種做法確實改變了土壤結構，但法律賦予農業(yè)部門的執(zhí)法權不是很多，基本農田保護主要還是由國土部門負責。”常寧市農業(yè)局副局長鄧映桂對記者說。

而參與調查此事的常寧市農業(yè)局土肥站站長杜宏則坦言，這種用挖掘機翻挖農田的做法，肯定對農田有破壞性，但農業(yè)執(zhí)法確實有難度，執(zhí)法主體是國土局。

“我們調查當天已經(jīng)口頭通知挖掘機司機停止作業(yè)，但后來他們到底停止沒停止挖掘就不知道了。”杜宏說。

那么，常寧市國土資源局對此事是否知情？這種改變土地用途的做法是否經(jīng)過了該局審批同意呢？

聽完記者的采訪意圖后，常寧市國土資源局辦公室負責人立即通知宜潭鄉(xiāng)國土所派人前來介紹情況。

“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一情況，以前根本就不知情。”聽完記者介紹完采訪中了解到的情況時，宜潭鄉(xiāng)國土所副所長尹強青一臉驚愕。

尹強青介紹，宜潭鄉(xiāng)國土所有7個正副所長和11個職工，平時發(fā)現(xiàn)土地違法只能靠自己巡查或者群眾舉報，但塘灣村土地被租用搞苗木種植的事情，他們確實不知情。

不過，尹強青承認這種將種水稻的農田改變?yōu)榉N植花木的土地，應該算改變土地用途，事先應該要經(jīng)過國土部門審批。

尹強青同時透露，國土部門剛剛對塘灣村的農田進行了清理，并造冊登記為永久性保護農田。

“領導知情”

成了違法用地擋箭牌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宜潭鄉(xiāng)塘灣村地處常寧市區(qū)西北部，距市區(qū)6公里，轄有14個村民小組，全村耕地面積1499畝，其中水田1092畝、人均農田只有0.9畝。去年該村曾經(jīng)被評為全省文明村和全國文明村。

幾年前，常寧市專門派出了一支由政府官員組成的工作隊進駐該村，對當?shù)匦罗r村建設進行指導，常寧市人大常委會辦公室副主任占時機為工作隊隊長。

采訪中，占時機向記者透露，這種租農田搞花木種植的項目是當?shù)匦罗r村建設的示范項目。

“常寧市建設局局長和市廣播局黨委書記把市人大常委會主任劉志湘請到長沙、瀏陽看了一下，他們認為這個項目很好，就把這個項目引進過來了。”對于這個項目緣何會落戶塘灣村，占時機作了如上解釋。

對于村民的投訴，占時機認為，這是衡陽市工商局退休干部歐陽勝在“搗蛋”。

“因為我沒同意批地基給他兄弟建房子，所以歐陽勝才不滿，開始‘搗蛋’，他再‘搗蛋’的話，我們將通過組織找他們單位。”占時機說。

而對村民反映其曾威脅村民簽租地協(xié)議的做法，占時機予以了否認。

占時機同時向記者透露，塘灣村的這個租地項目原衡陽市委宣傳部某官員和常寧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都到現(xiàn)場看過，對此都知情。

但當記者向其詢問這種改變土地用途的做法，是否經(jīng)過了國土部門審批同意時，主抓此項工作的占時機又稱“不清楚”。

法治周末記者在常寧市采訪后第二天，常寧市國土資源局已派人前往塘灣村進行調查。而此時塘灣村83畝農田早已經(jīng)被挖掘機翻挖了一遍。

記者發(fā)稿前，有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由于此項目是常寧市有關領導的招商引資項目，常寧市相關部門處理起來非常棘手。

“嚴格依法處理又怕得罪相關領導，不依法處理又擔心村民們再次投訴，常寧市相關部門現(xiàn)在是左右為難。”這位知情人士說。

“高壓線不帶電”

農田保護無震懾力

人多地少是我國的基本國情，耕地是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社會穩(wěn)定和經(jīng)濟發(fā)展的“生命線”。

為了更好地保護好基本農田，2012年2月22日，國土資源部下發(fā)《關于嚴格土地利用總體規(guī)劃實施管理的通知》，要求各地要及時劃定基本農田?；巨r田劃定后，實行永久保護，任何單位和個人未經(jīng)批準不得改變或者占用。但是，農田保護這條高壓線對一些地方領導似乎并沒有起到震懾作用。

“某些領導為了追求所謂的‘政績工程’，往往會把農田保護這條‘不帶電’的高壓線置之腦后。”對于塘灣村近百畝農田未批先占遭損毀的現(xiàn)狀，常寧市某官員如此分析。

農田保護“高壓線不帶電”，點出了我國當下基本農田保護工作的軟肋，業(yè)內人士對此深有感觸。

江蘇省灌南縣國土資源局王傳元曾撰文說，對破壞基本農田違法行為，有些地方的主管部門感到棘手：處理輕了，無濟于事；處理重了，有地方政府夾在中間，得罪人。有些地方則有不成文的規(guī)矩：對因公違法用地的干部原則上不處理或從輕處理，有的不但不影響升遷，反而還升得更快。盡管基本農田保護高壓線聽著嚇人，卻沒見有幾個干部真正倒在這條高壓線上。

王傳元認為，導致基本農田保護高壓線“電力不足”的原因有兩方面：一是國土資源管理自身的原因，如現(xiàn)行法規(guī)不完善，對損害基本農田行為的處理，找不到對應的界定和處罰條款，至今仍未設立“破壞基本農田罪”和“非法批準征用基本農田罪”；執(zhí)法力量薄弱，缺乏強制執(zhí)行權等。二是外力支持不夠。土地案件的辦理離不開地方政府領導及公檢法等部門的支持，但在現(xiàn)實中，一些地方領導態(tài)度曖昧，不僅對土地執(zhí)法“不感冒”，還明里暗里支持違法用地，公檢法等部門也以“業(yè)務太忙”為由，對聯(lián)合執(zhí)法能推就推。

“農田保護高壓線如果缺電，這條高壓線只能擋君子，擋不住小人。這樣只會導致一種結果，那就是基本農田流失的速度會越來越快。”王傳元建議，土地問責必須動硬，對違法者決不能心慈手軟，既要約談一批人，更要查處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