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步真:劉少奇被誣“殺人滅口”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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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步真:劉少奇被誣“殺人滅口”真相

新中國建立后最大的冤案,當屬國家主席劉少奇被迫害致死案。在由江青、康生、謝富治控制的專案組所炮制的材料中,有一個聳人聽聞的罪名,是劉少奇“殺人滅口”。他們杜撰的材料是:1925年五卅運動之后,階級斗爭更加激化,時任上??偣撠熑说膭⑸倨婧ε铝耍瑏G下工作不顧,私自從上海逃往長沙。12月16日,被長沙戒嚴司令部逮捕,湖南省省長、軍閥趙恒惕親批“就地斬決”。劉少奇為了保全性命,接受了趙恒惕提出的活命條件,投降了敵人。解放后,一個名叫楊劍雄的“知情人”被人民政府逮捕,劉少奇害怕事情敗露,遂于1953年擅令將其槍斃,殺人滅口!

1968年11月13日, 這份經(jīng)過移花接木、蓄意陷害的材料,連同另外兩份材料,發(fā)至全國生產(chǎn)大隊一級,傳達到全體群眾。一盆臟水就這樣潑到了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頭上……

楊劍雄其人

楊劍雄,家住湖南省寧鄉(xiāng)縣七福橋鄉(xiāng)鐵鑼沖,是當?shù)匾粦舸蟮刂?。還是在上小學的時候,楊劍雄與劉少奇同時就讀于寧鄉(xiāng)縣玉潭高等小學堂,但兩人不同在一個班級。正是這一因由,50年后使劉少奇蒙受千古奇冤。

楊劍雄后來又去長沙上中學,還進過上海大夏大學。那一年寒假回家時,楊劍雄的姨父趙恒惕,在軍閥混戰(zhàn)中突然發(fā)跡起來,當上了湖南省省長兼督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楊劍雄于是輟學而在長沙謀到了一個肥缺——省政府會計。有了這樣過硬的后臺,楊劍雄不僅吃喝玩樂都報銷,還將大把的公帑悄悄弄回寧鄉(xiāng)老家。及至趙恒惕下臺,雖然是樹倒猢猻散,楊劍雄的家底卻是更厚實了,在鄉(xiāng)下進一步擴充了田產(chǎn),增添了佃戶,楊劍雄成了當?shù)厥浊恢傅拇蟾缓馈?/p>

讓鄉(xiāng)親們感到氣憤的是,他宣布了一條禁令:凡他家的山場屋宇,未經(jīng)允許,外人不得擅入,過路也不行,違者以盜賊論處,當?shù)卦S多群眾都受過楊家的辱罵和傷害。1927年春天,農(nóng)民運動風起云涌,斗爭矛頭直指封建地主。楊劍雄聞風而逃,跑到長沙、漢口等地躲過了清算。很快地,蔣介石叛變了革命,反動軍閥何健、許克祥在長沙發(fā)動“馬日事變”,把屠刀指向共產(chǎn)黨人和工農(nóng)群眾,楊劍雄殺氣騰騰回到了寧鄉(xiāng)。這時,一個是楊劍雄的本家兄弟名叫楊文寰的,關在寧鄉(xiāng)縣的監(jiān)獄里。楊文寰本是一位鄉(xiāng)村小學教師,富有正義感,曾旗幟鮮明地支持農(nóng)民運動,并一度擔任區(qū)農(nóng)民協(xié)會的領導工作。楊劍雄堅決要求將楊文寰判處死刑,還跑到國民黨縣政府叫嚷:“如果不殺楊文寰,我楊劍雄今后不再回寧鄉(xiāng)!”在他的要挾下,楊文寰終于被槍殺。此后十多年,楊劍雄當過鄉(xiāng)長、省參議、青年黨縣黨部主席等,成為當?shù)氐臋鄤萑宋铩?/p>

1949年4月,人民解放軍強渡長江,南京解放,蔣介石政權土崩瓦解。這時,黨所領導的一支游擊隊迅速壯大,寧鄉(xiāng)是游擊隊的中心活動地區(qū)。茍延殘喘的國民黨政府派中央軍七七八師來寧鄉(xiāng)圍剿游擊隊。楊劍雄以為來了救兵,帶著鄉(xiāng)丁,脅迫老百姓為七七八師送柴送糧。他把自家的肥豬宰了,抬著整塊豬肉去七七八師慰勞。同時還密告本地哪些人是共產(chǎn)黨,致使楊定鰲、楊宗華、楊友華等十多位共產(chǎn)黨員和無辜群眾慘遭殺害。

國民黨節(jié)節(jié)敗退,楊劍雄孤注一擲,時而縣城,時而鄉(xiāng)下,上躥下跳,但他內(nèi)心十分恐懼。為防不測,身上總是帶著兩支槍,還把在漢口結(jié)交的兩個江湖上的武術師、河南光山縣人郭起風和彭玉麟,請來當他的私人保鏢。白天,兩個保鏢與他形影不離,晚上總有一個保鏢為他值勤守夜,他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

1949年8月5日,湖南和平解放,寧鄉(xiāng)成了一個狂歡的世界,楊劍雄卻仿佛一下掉入冰窟,他感到末日來臨,惶惶不可終日。10月1日,開國大典在北京天安門舉行。在天安門城樓上,與毛澤東一起接受群眾歡呼的,是炭子沖的劉少奇!炭子沖與楊劍雄家鐵鑼沖相隔不過三五里,當年他們還是同窗學友!猶如在黑咕隆咚的深淵里看到了一線曙光,楊劍雄心中一陣狂喜:他縱有千條罪狀,只要這位老學友打一個招呼,他楊劍雄便可安然無恙!

楊劍雄給劉少奇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少奇吾兄副主席惠鑒:

左右數(shù)十年堅苦卓絕,不斷奮斗,新國建立,宇宙改觀。吾兄之功偉矣!人民慶幸,故人慶幸!弟于十七年就讀大夏,后與時不合,遂爾鄉(xiāng)居。從事教育,又為黨國所束。后事生產(chǎn),小辟農(nóng)場,與鄉(xiāng)人改進稻植,培植森林,悉心研究果蔬園藝,以勞動生產(chǎn),十余年來未敢稍懈,這與當代各公之主張全民勞動相吻合。而鄉(xiāng)人亦視弟非墮落安享者,此間主持黨務諸兄妄謂弟為開明,多有照顧,差堪告慰。倘得吾兄一紙書為弟招呼,則更幸其矣!……

在信中,楊劍雄對自己的政治身份和欺壓百姓的罪行完全隱瞞,還居然把他那兩個保鏢推薦給劉少奇,稱他們是“技術極精,思想頗能與時俱進”的國術專家。

楊劍雄的真實目的是投石問路。只要劉少奇給他復信,哪怕是只言片語,也將是一項極大的政治資本,一張鐵桿護身符。

信發(fā)出去了,總得不到回音。在難熬的等待中,新生的基層人民政權迅速建立,清匪反霸運動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楊劍雄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決定出逃。他首先到北京,后來又混進招工隊伍去撫順。無論走到哪里,總覺得有一張無形的網(wǎng)在向他襲來。末后他改名換姓,逃到貴州一個山區(qū)小鎮(zhèn),隱藏下來。

但是,在寧鄉(xiāng)七福橋,楊劍雄魚肉百姓、欠有血債的累累罪行,人們不會忘記,當?shù)厝罕娨恢乱笕嗣裾畬⑺侥脷w案,公安部門也一直在明察暗訪。

1952年10月28日,在貴州山區(qū)隱藏了3年之久的楊劍雄,終于落入法網(wǎng)。寧鄉(xiāng)縣公安局經(jīng)過廣泛調(diào)查取證,掌握了楊劍雄大量犯罪事實。1953年1月18日,寧鄉(xiāng)縣人民法庭依法開庭審理,現(xiàn)存于寧鄉(xiāng)縣人民法院檔案室的《公元一九五三年度法刑第十四號判決書》,詳列了楊劍雄的各種犯罪事實,并作出如下判決:

被告楊劍雄,男,現(xiàn)年五十二歲,寧鄉(xiāng)縣人,住七福橋鄉(xiāng),地主成份,中學程度,出身豪劣。被告因惡霸案件,經(jīng)三區(qū)人民政府起訴,本庭審理終結(jié)。查被告楊劍雄,橫行鄉(xiāng)里,稱王稱霸,殘害革命同志,血債累累,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1月24日,湖南省人民政府以府積字0425/284號批復,核準其死刑。執(zhí)行死刑的命令急如律令地發(fā)將下來,雙手沾滿革命者鮮血的楊劍雄,生命進入倒計時。

這時,楊劍雄千方百計地撈取救命稻草。他向法庭申述,1924年劉少奇在長沙被捕,是他向省長趙恒惕作保而營救出獄的。

人民的法律保護人民,懲辦那些罪大惡極危害人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的極端分子,但考慮到當時的一些特殊情況,黨和政府有8個方面的寬容政策。其中有一條:

在某一時期參加營救過我地下工作人員者,可以從輕處理。

如果真是這樣,楊劍雄可以將功折罪。

那時候,法官們都很年輕,又多是從北方南下來的,對當?shù)氐臍v史情況不是很熟悉。據(jù)史料記載:劉少奇確實曾在長沙文化書社蒙難,后經(jīng)營救出獄。為了慎重起見,寧鄉(xiāng)縣公安局長、本案副審判長霍建國,即向時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的劉少奇寫了一封特急信件,請求加以證實。劉副主席;

據(jù)我縣惡霸犯楊劍雄供稱:有一九二四年當主席在長沙文化書社蒙難匪陸軍監(jiān)獄時,楊犯以主席同學關系,曾出力邀請賀耀祖及葉開鑫出面,向趙恒惕具保,始得榮(營)救出獄一事。

楊犯一貫橫行鄉(xiāng)里,殘害人命,群眾痛恨入骨。業(yè)經(jīng)湖南省人民政府批準死刑在卷。我們?yōu)樯髦仄鹨?,特備函請示上述榮(營)救主席是否確實,以便處理。乞賜批復是幸。

此致崇高敬禮!

寧鄉(xiāng)縣人民政府公安局(印)霍建國(?。?/p>

一九五三年一月二十六日

請在十日內(nèi)電復我們,以便處決。

劉少奇長沙蒙難

現(xiàn)將歷史回溯到60年前。

1925年11月中旬,劉少奇偕妻子何寶珍由上海回到了長沙。他是回來養(yǎng)病的。

自從1922年7月在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回國后,劉少奇參加了安源煤礦的工人運動,后來又去廣州籌備全國第二屆勞工大會,會后,輾轉(zhuǎn)青島而去上海參與領導“五卅運動”。由于長期超負荷工作,生活又極不安定,他病倒了。1925年10月16日《上海總工會三日刊》一則消息說,劉少奇“早就患重病在身,但因工人利益要緊,寧肯犧牲個人,抱病工作。自本會被封后,因工作過勞,病勢更重。”劉少奇害的是肺結(jié)核病,也叫肺癆病。

那時,結(jié)核桿菌還是個尚未攻克的醫(yī)學難題,人們談“癆”色變,黨組織決定讓他回湖南治病。劉少奇借住在長沙潮宗街56號文化書社。這個書社是毛澤東等人于1920年7月創(chuàng)辦的,這里既經(jīng)營進步書刊,也是早期共產(chǎn)黨人秘密聯(lián)絡的機關。書社經(jīng)理易容禮與劉少奇曾經(jīng)同是中共湘區(qū)區(qū)委成員,并肩戰(zhàn)斗過的戰(zhàn)友,劉少奇在這里受到了熱情的接待。

文化書社與湘雅醫(yī)院相距不遠,看病很方便。劉少奇延請這家醫(yī)院的名醫(yī)診治,一邊服藥,一邊休養(yǎng)。他與何寶珍在安源生的兒子九斌,不到1歲就送回了寧鄉(xiāng)老家,由奶奶帶。趁著在長沙養(yǎng)病,何寶珍去鄉(xiāng)下把兒子接來了。兒子長得很結(jié)實,能囫圇說些跟奶奶在一起的故事,為他們夫婦增添了難得的家庭樂趣。在友情和親情的氛圍之中,少奇的病有了明顯的好轉(zhuǎn),大家都為他高興。

在文化書社住久了,沒有實際的工作,劉少奇便有一種失落感。他準備回鄉(xiāng)下去看看母親,然后就返回上海。

然而,湖南省省長、軍閥趙恒惕,正悄悄地向他伸出了黑手。

剛剛過去的“五卅運動”,長沙和湖南各地的數(shù)萬名工人、學生、市民,參加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聲援上海工人的正義斗爭,使趙恒惕驚恐萬狀。10月16日,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副主任黃靜原,被江西軍閥槍殺。黃靜原是湖南郴州人。黃的遺體被群眾從安源搶了回來。遺體運抵長沙時,從火車站到瀏正街、八角亭、司門口,成千上萬的群眾,佩戴著白花,肅立街頭接靈??蘼曊鹛?,口號聲響徹云霄,高呼:“黃靜原不死!”“打倒軍閥!”趙恒惕派軍警驅(qū)散,又引發(fā)學生、市民與軍警的對抗,進而激發(fā)衡陽、株洲、醴陵等地數(shù)萬人舉行公祭……正在這個時候,趙恒惕接到密報:劉少奇回到了長沙。劉少奇在安源工人中的威望和在全國工人中的影響,趙恒惕是很清楚的。趙害怕這位著名的工人領袖的到來,引發(fā)更大規(guī)模的群眾抗議示威活動,便派出密探四處偵查,終于查清了劉少奇的行蹤和落腳點。

12月16日中午,劉少奇外出返回書社時,發(fā)現(xiàn)氣氛有些不對頭,營業(yè)間里有幾個鬼頭鬼腦的人,不像是來購書的讀者。他正準備抽身往外走時,那幾個人一齊撲上來將他扭住。他大聲抗議,書社的店員也出來解圍,都無濟于事,那些人推推搡搡把他帶到了長沙戒嚴司令部。

這是1925年歲末。而楊劍雄的供詞卻說劉少奇是1924年被捕,并且是由他保釋出獄的。連時間都不對,顯然是謊言無疑。“文革” 時謝富治主持的專案組掀起的一場大波,正是由此而生發(fā)。那么,劉少奇到底是怎樣被營救出獄的呢?

營救劉少奇出獄的經(jīng)過

劉少奇被捕后,趙恒惕害怕引起公憤,嚴密封鎖了消息。長沙《大公報》頂住了壓力,最先把這一消息公之于眾,12月17日的報紙醒目地報道:上??偣倓詹恐魅蝿⑸倨?,近日患肺癆,日前偕其妻室回湘養(yǎng)病。昨日下午一時,劉往貢院西街文化書社購書,入門不到一刻,突來稽查二人,徒手兵一人,扭往戒嚴司令部。至其被捕原因,尚不得而知。聞劉系寧鄉(xiāng)人,曾肄業(yè)于長沙明德學校,近來居滬,為各項群眾運動之領袖云。

其時正值第一次國共合作,孫中山先生“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工農(nóng)”的新三民主義,得到普遍的承認。趙恒惕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逮捕一位著名的工人運動領袖,全國輿論一片嘩然。最先作出反應的是中華全國總工會,12月25日在《工人之路特號》發(fā)表通電,敦促趙恒惕釋放劉少奇。1926年1月1日,在廣州召開的中國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決議,以大會的名義致電趙恒惕:“據(jù)報載全國總工會總務部主任劉少奇,因回湘養(yǎng)疴,突被先生飭戒嚴司令部捕去。查劉同志盡瘁國事,服務勞工,五卅運動勤勞卓著,為民眾擁護之人,先生何遽加以逮捕?茲經(jīng)本大會一致決議,電請臺端釋放。特此電達,即希察照。”

全國各地工會、進步團體,紛紛通電救援,有時一日竟有40份之多,這對趙恒惕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壓力,使其不敢輕舉妄動。

為營救劉少奇,他的妻子何寶珍竭盡全力奔走呼號。劉少奇不幸蒙難,何寶珍沒有驚惶失措,而是沉著應對。她首先請文化書社的朋友,將兒子允斌送回寧鄉(xiāng)老家。接著又沒法疏通關系,與獄中聯(lián)系,送些衣被和吃食進去,安慰身陷囹圄的丈夫。然后四方奔走,八方求援,托親拜友,全力營救。何寶珍在長沙的關系不多,但也搬動了兩位上層人物。

一位是歐陽振聲,湖南省議會議長,衡陽人,思想比較開明。何寶珍在衡陽省立第三師范讀書時,她的國文老師歐陽鳴皋是歐陽振聲的族侄。另一位教育界名流何維璞,是何寶珍的本家房族叔爺,與歐陽振聲也有私交。何玉珍分別登門拜謁,請他們通過歐陽振聲給予幫助。歐陽鳴皋和何維璞對劉少奇為工農(nóng)奮斗的事跡略有所知,對他突然被捕深感不平,都很同情何寶珍,于是相約去見歐陽振聲。歐陽振聲學富五車,德高望重,對趙恒惕專橫跋扈早有看法,現(xiàn)在又任意捕人,對一個患了肺癆病的人也抓去坐監(jiān),覺得有悖于法理,于是慨然允諾,由他出面,聯(lián)絡一些省議員,聯(lián)名具保,要求釋放劉少奇。連省議長都出面了,趙恒惕也不得不仔細掂量了。

與此同時,劉少奇少年時代的朋友洪賡飏,也展開了營救活動。

洪賡飏是寧鄉(xiāng)芳儲鄉(xiāng)洪家大屋人,與炭子沖劉少奇家相距約4公里。洪家世代書香,不幸的是他少年失怙,孀居的母親便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當洪賡飏剛夠讀書的年齡,洪母便延聘當?shù)匾晃蛔钣袑W問的楊先生在家授課。因劉家與洪家有一點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劉少奇的父親便向洪母請求,希望把孩子送到他家來讀書。見劉少奇衣著樸素,舉止文雅,與洪賡飏同歲,又極聰睿的樣子,洪母欣然同意了。劉少奇就這樣寄居在洪家大屋,與洪庚飏一起讀書,朝夕相處。后來兩人又同時考取縣城玉潭高等小學堂。畢業(yè)后,兩人又同時在長沙求學,一個在明德中學,一個在長郡中學。星期天,兩人互有往來。之后,劉少奇在北平、保定等地參加革命活動,在莫斯科東方大學時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成為一位職業(yè)革命家。洪庚飏則東渡扶桑,考入東京早稻田大學政治經(jīng)濟系,直至畢業(yè)。

關山阻隔,不通音信。1922年秋天,洪庚飏從日本學成歸來,在上海與劉少奇不期而遇,可以想見他們是多么高興!他們說著各自的經(jīng)歷和今后的打算,洪賡飏因要照顧寡居多年的母親,準備回湖南謀事。共產(chǎn)黨那時還處在十分秘密的狀態(tài),劉少奇不便對他作過多的宣傳,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的個人友誼。那些日子,他們相處得十分愉快。

劉少奇與洪賡飏還有更深一層關系。那時,有一位叫袁素的寧鄉(xiāng)姑娘,正在上海師范??茖W校上學。袁素早就認識劉少奇,并有往來。現(xiàn)在,洪賡飏到了上海,3個老鄉(xiāng),年齡相仿,他們常常一起聊天。經(jīng)過幾次接觸,見洪、袁二位互相有意,劉少奇干脆把話挑明,當了他們的紅娘。第二年暑期,他們就在家鄉(xiāng)舉行了婚禮。

洪賡飏回到湖南,深受當局的賞識。這位留洋歸來的學子得到不斷的升擢,26歲就做了湖南省禁煙局局長,專掌鴉片稅收工作。

省禁煙局設在洪江鎮(zhèn)。那時候,大量的鴉片從云南、貴州經(jīng)湖南運往外地。洪江鎮(zhèn)靠近貴州,是那條黑色通道的總關卡。而當局禁煙的惟一手段,就是課以重稅,禁煙局每天收入大量白花花的銀元,這是省政府最重要的財政來源,洪賡飏也就成了趙恒惕的財神爺,其他軍政要員對他更是巴結(jié)不及。洪賡飏在官場中如沐春風。

這一天,洪賡飏在《大公報》上讀到劉少奇被捕的消息,大吃一驚,不敢延挨,連忙從洪江趕回長沙。長沙有他的私人宅第,妻子袁素帶著孩子住在這里。剛剛進屋,何寶珍就找上門來了。何寶珍雖是第一次與洪賡飏夫婦見面,但劉少奇多次講到過他們,因此也不陌生。洪賡飏了解了事情的經(jīng)過,立即開展了緊張的營救活動。

洪賡飏知道趙恒惕易反易復,脾氣捉摸不定,決定先從趙的外圍著手。

趙恒惕手下有4個師長,其中葉開鑫和賀耀組都是寧鄉(xiāng)人,這兩個師的軍餉都是由禁煙局直接撥付的,洪賡飏與他們的關系非同尋常。洪賡飏的妻子袁素,與趙恒惕、葉開鑫、賀耀組的眷屬也多有接觸。尤其是葉開鑫的太太愛玩麻將,不時邀集幾位官太太開牌局。為了好友劉少奇,洪賡飏夫婦各以不同和方式開展營救。

袁素周旋于趙、葉、賀的公館,探聽消息,尋找機會。洪賡飏則分別宴請葉開鑫和賀耀組。每次宴客,都有社會名流作陪。席間,洪賡飏開門見山地說:“劉少奇是我的同學,書讀得好,我們又是親戚?,F(xiàn)在他出了點麻煩,要勞駕師座給個面子,保釋他出獄!”賀耀組很痛快,表示愿意幫忙。葉開鑫可就有點拿腔拿勢了,說劉少奇的案情重大,趙恒惕不一定會輕易放手。洪賡飏再三求情,葉開鑫就是不松口。

葉開鑫是個關鍵人物,長沙警備司令又是他昔日的部屬,他出不出面,關系極大。平時和葉開鑫交往,洪賡飏知道他有一個癖好,愛收集文物字畫。為了營救劉少奇,洪賡飏不得不忍痛割愛。

寧鄉(xiāng)洪家自高祖起,高中舉人、進士、翰林者多人。官宦人家,自然藏有不少罕世珍品,其中有一幅乾隆皇帝的御筆條幅,洪家視為傳家寶。洪賡飏派自己的隨從周維賓,連夜趕回鄉(xiāng)下,取來這個寶貝。他又寫了一封言詞懇切的信,連同這幅御筆,送至葉開鑫公館。為了加大保險系數(shù),洪賡飏又在銀樓打了一套銀質(zhì)餐具,送給了葉開鑫,再一次陳情,請葉出面保釋劉少奇!為朋友兩肋插刀,洪賡飏在所不惜。

在這同時,劉少奇的胞兄劉云庭也奔走于寧鄉(xiāng)與長沙之間。劉云庭曾在湘軍中任過相當于營級的軍官,又熱情仗義,在社會上結(jié)交的朋友很多。得知其弟被捕的消息后,他心急如焚,求助于他所認識的上層人士。

一位是寧鄉(xiāng)籍的國民黨元老周震麟,據(jù)說與趙恒惕還有威誼關系。劉云庭每年都要登門請安致意,周震麟對劉云庭很有好感。劉云庭找到周府,老先生一口應承下來,立即拍了一個電報給趙恒惕,還親筆致函趙恒惕,稱劉少奇是他的遠親,請趙高抬貴手,立即放人。他派自己的侄兒周存宜即刻動身去長沙,將這封信直送趙恒惕手上,并且說:“你告訴趙督軍,我在等他放人的消息!”

另一位是魯滌平。魯滌平是趙恒惕的4個師長之一,也是劉云庭在湘軍中的直接上司。魯滌平對劉云庭的請求沒有推托,飛電趙恒惕,懇請趙釋放劉少奇。

劉云庭還搬動了長沙縣縣長姜濟寰,寧鄉(xiāng)籍省議員朱劍凡、蔣鐵錚等一大批知名人士,他們給趙恒惕或?qū)懶呕蛑码娀虻情T說項,一致要求釋放劉少奇。

全國各地工會和社會團體通電聲援,省內(nèi)又有這么多名流、元老,更有掌握湖南大部分經(jīng)濟實力的洪賡飏,手握重兵的賀耀組、葉開鑫、魯滌平,還有民意代表歐陽振聲議長等人一齊出了面。趙恒惕專橫暴戾,也懂得眾怒難犯的道理,只須找個臺階下來,他對葉開鑫說:“抓了一個劉少奇,鬧得滿塘麻蟈叫。我懶得管這件事了,由你去處理。將劉少奇驅(qū)逐出境,以后不得再回湖南!”

1926年1月26日,劉少奇終于恢復了自由。為了顧全面子,趙恒惕將一冊《四書》,要葉開鑫轉(zhuǎn)交給劉少奇,意思是叫他多讀圣賢之書。當時的《工人之路》刊物,譏諷這是“最滑稽”的事情。葉開鑫因收受了洪賡飏和劉云庭的許多財禮,又因為那時正值第一次國共合作,想 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也送給劉少奇200塊大洋,作為離開湖南的旅費。劉少奇當然不會接收這些東西,出獄后不久,他通過組織,托人如數(shù)奉還了。

根據(jù)中共中央的指示,劉少奇于2月19日到達廣州。3月3日,中華全國總工會為他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大會,省港各工會的負責人和罷工工人代表共1500余人參加,3月4日出版的《工人之路特號》報道了會議盛況。會上,中華全國總工會執(zhí)行委員鄧中夏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劉少奇同志是為工人階級的利益而被捕的。經(jīng)過各方努力,各地打電報,才迫使趙恒惕放他出來。劉少奇同志是我們工人階級最發(fā)奮最勇敢的一位戰(zhàn)土……”

別有用心的誣陷

寧鄉(xiāng)縣公安局長霍建國關于處決楊劍雄的信,3天后就送到了劉少奇的辦公桌上。劉少奇與楊劍雄是上小學時同學,此后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1949年11月中旬,他曾接到過楊劍雄一封來信,當時確實太忙,沒有即刻作復。沒過多久,鄉(xiāng)間有親友來北京看他,劉少奇順便問起楊劍雄的情形,獲知了楊劍雄的種種劣跡后,他就十分警惕了。尤其是楊劍雄在鄉(xiāng)間吹牛,說劉少奇在沙被捕,是他向趙恒惕求保,才獲得釋放,是他救了劉少奇的命。劉少奇就不能再沉默了。有一回洪賡飏的妻子袁素去北京看望劉少奇,劉少奇對袁素說:“楊劍雄逢人便說他救了我的命,哪有這樣的事??!”

卻說楊劍雄沒有接到劉少奇的回信,曾動身去北京,希望能見到劉少奇。后來“文革”中謝富治的專案組據(jù)此認定,劉少奇與楊劍雄解放后還有往來。關于楊劍雄在北京的情形,他本人在獄中親筆供詞說:

一到北京,就去找招待所姓魯?shù)模ㄍl(xiāng))。那姓魯?shù)恼f,他作不了主,要政府批準方能住宿。于是回到車站不遠的地方,住進一個客棧,想法子見劉副主席。無如我這個站在反動立場的人,找不到門徑。我總以為可以住招待所,不花錢。結(jié)果客棧很貴,我沒帶好多錢,無法再留,就不得要領回到了長沙。

這是楊劍雄去北京的真實情況。

其實,劉少奇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對給予過他幫助的朋友從來都沒有忘記。他與洪賡飏在長沙握別后,就天各一方,互相沒有聯(lián)系。直到長征之后到達延安,才從湖南來的人那里得悉,洪賡飏早于1928年秋天因生腰癰,病逝于長沙,時年30歲。劉少奇難過極了,寫信給洪的妻子和母親,問候他們的健康,關心他們的近況,信中建議袁素把孩子送來延安學習……眷顧之情,溢于言表。

當時袁素的孩子還小,中途又多阻隔,沒有能去延安。解放后,袁素快50歲了,住在鄉(xiāng)下,生活相當窘迫。劉少奇給袁素寫信,說她畢業(yè)于上海師范??茖W校,可以去省文教廳請求分配工作。如果不怕吃苦,也可以來北京學習。袁素果然去了北京,劉少奇熱情接待了她,并介紹她去華北政治研究院學習。袁素學習結(jié)業(yè)后,分配去武漢第一師范附屬小學工作。臨行前,袁素去向劉少奇告別,劉少奇設家宴款待。敘談中,袁素說自己的眼睛不好使了,看書寫字都很費勁。劉少奇從抽屜里拿出自己的一副老花眼鏡,讓袁素試試。袁素試了一下,正好合用,劉少奇便將這副眼鏡送給了袁素。“文革”中,袁素吃了許多苦頭,但那副她使用了多年的眼 鏡還在。袁素于1977年去世,這副眼鏡由她的兒子洪克宗保存。1987年,洪克宗將眼鏡獻給了寧鄉(xiāng)花明樓劉少奇紀念館。

其他營救過劉少奇的人,如周震麟、賀耀組、周維賓等,解放后都得到劉少奇的尊重。他沒有忘記老朋友。

寧鄉(xiāng)縣公安局霍建國的來信,使劉少奇陷入沉思。楊劍雄畏罪潛逃,現(xiàn)經(jīng)當?shù)卣兡脷w案,并依法作出了判決,可見他罪不容赦。

當時年輕的人民共和國正面臨著一個嚴峻的現(xiàn)實。1949年12月3日,蔣介石從成都飛往臺灣時,召集死硬分子訓話,要他們分散潛伏,開展長期的斗爭,以圖最后完成反共復國戡亂大業(yè)。爾后果然匪患成災。從1950年春天起,全國各地暗殺基層干部的事件層出不窮;還有炸橋梁、割電線、撬鐵路、縱火燒倉庫等惡性大案。而據(jù)各地報告,匪情還有迅速蔓延之勢。為了打退敵人的猖狂進攻,政務院和最高人民法院于當年7月21日發(fā)布指示:堅決肅清一切公開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迅速建立與鞏固革命秩序,以保障人民民主權利并順利地進行生產(chǎn)建設。

國無紀,民無生,國法大如天。劉少奇與楊劍雄確實有過同學關系,但據(jù)寧鄉(xiāng)縣公安局的公函,楊劍雄罪大惡極,不堪再造,劉少奇親筆擬就電文:湖南省寧鄉(xiāng)中共縣委轉(zhuǎn)公安局霍建國同志:

一月二十六日來函悉。楊劍雄和我在小學同過學,以后卅多年未發(fā)生過任何關系,他所稱一九二四年在長沙營救我出獄等語,并無其事。我一九二五年在長沙被捕,因很多人營救,在獄兩個月后得以出獄,但與楊劍雄毫無關系。楊犯罪惡仍應按你們判決處理。

劉少奇

一月二十九日

這是正義對邪惡的審判。然而,在共和國最大的冤案中卻被說成“殺人滅口”!

1967年4月1日,戚本禹拋出《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評反影動片(清宮秘史)》,矛頭直指劉少奇。大約只過幾天,有幾個從北京來的人物,在寧鄉(xiāng)縣城和花明樓鄉(xiāng),神秘兮兮地找人談話,做筆錄,完了還要按手模。大家開始不清楚他們的真實意圖,直到后來才知道,這幾個人是謝富治主持的專案組派來的,他們的目的是要弄一批材料,誣陷國家主席劉少奇曾在寧鄉(xiāng)“殺人滅口”。在調(diào)查取證時,只能按照他們的意圖寫證詞。如若不從,就批、就斗、就打!

是年8月10日,謝富治掌管的那個專案組,又派人找來了原洪賡飏的隨從周維賓,勒令他只許老實交代問題,不許?;ㄕ小=又岢鰩讉€問題要他證實:1.劉少奇在長沙被捕,接受了趙恒惕提出的活命條件,背叛了革命;2.洪賡飏充當了劉少奇投降敵人的牽線人等等。

周維賓此時已60多歲了。離開洪賡飏后,他在長沙城南豹子嶺開了一爿小煤店為生,解放后隨公私合營進入長沙市煤建公司。作為私方從業(yè)人員,政治上不灰不白,因此他處處循規(guī)蹈矩,小心謹慎。他面對氣勢洶洶的專案組,不肯出賣自己的良心,據(jù)實寫道:

我把洪賡飏的信送給葉開鑫姓李的秘書,我送傳達室了。我送信到葉開鑫、賀耀組家里。拿了些畫,畫是洪賡飏家里的,送給葉開鑫了。洪賡飏說要保劉少奇,他是家鄉(xiāng)人,是同學,學文(問)又好。這個畫是我從寧鄉(xiāng)洪賡飏家里拿來的。

保劉少奇我記得請了兩次酒,一次在天樂居,第二次在怡園。清酒葉開鑫參加了,一次請上十個人,葉開鑫的李秘書也參加了。

為了這個材料,周維賓挨批挨罵,罰跪噴氣式,他都咬緊牙關忍受了。他不能瞎說瞎寫。他寫的材料有不少錯別字,有的地方語句也不通順,更重要的是不對謝富治專案組的胃口,這個材料當時棄之未用。當真理的陽光穿過厚厚的云層,中央為劉少奇的沉冤昭雪時,周維賓的材料便成了戳穿謊言的重要證據(jù)!

90年代初擔任過寧鄉(xiāng)縣政協(xié)常委的周石禪,當時專案組要他寫材料,證明劉少奇“殺人滅口”,周石禪堅決抵制這種誣陷。專案調(diào)查人員就弄一些人來批斗他,打斷他三根肋骨。周石禪痛得昏死過去,醒轉(zhuǎn)過來后,他仍然堅持:劉少奇不是殺人滅口,楊劍雄罪該伏法!還有公安局的幾位老干部,以及洪賡飏的兒子洪克宗……他們都冒著挨斗挨打的危險,一致抵制那些專案人員指鹿為馬的行徑。

另一位鐘振琪,當年擔任楊劍雄案的法庭審判員,后來任公社黨委副書記。專案組要他寫假證明,他說:楊劍雄被關、縣法院判處死刑,省政府審查核準,整個辦案過程,劉少奇都不知道,怎么能說他殺人滅口呢?專案組說:這是需要!從上午8時到半夜,3個人圍著他輪番威逼。他招架不住,違心地在證明材料上添上“殺人滅口”4個字。他一直為自己的懦怯而懺悔,他說:這是我平生做的最大一件混賬事!

然而,謠言終究不是事實,真理的陽光總會驅(qū)散籠罩著的烏云。1980年2月,中共中央作出決定,為劉少奇同志平反昭雪。故鄉(xiāng)人民當然更不會忘記他,當年從寧鄉(xiāng)炭子沖走出去的,是一位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yè)付出了畢生精力的偉大革命者! 

本文關鍵詞: 張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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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潘攀校對:馬中豪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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