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國家
在斯維爾德洛夫大學的講演[22]
?。?919年7月11日)
同志們!根據你們擬訂并通知我的計劃,今天要講的題目是國家問題。我不知道你們對這個問題已經熟悉到什么程度。如果我沒有弄錯,你們的訓練班剛開課,你們是第一次有系統(tǒng)地研究這個問題。既然如此,這個困難的問題的第一講,就很可能做不到使你們中間很多人都充分明白,充分了解。要真的是這樣,我請你們不要懊喪,因為國家問題是一個最復雜最難弄清的問題,也可說是一個被資產階級的學者、作家和哲學家弄得最混亂的問題。因此,絕對不要指望在一次短短的講課中就能把這個問題完全弄清楚。聽了這個問題的第一次講課以后,你們應該把不理解或不明白的地方記下來,三番五次地加以研究,將來在看書、聽講中進一步把不明白的地方弄清楚。我希望我們還能再談一次,那時可以就所有提出的問題交換意見,檢查一下究竟哪些地方最不明白。我也希望除聽講以外,你們還花些時間,把馬克思和恩格斯的主要著作至少讀幾本。毫無疑問,你們在參考書目中,在你們圖書館里供蘇維埃工作和黨務工作學校學員用的參考書中,一定能找到這些主要著作。不過起初也許有人又會因為難懂而被嚇住,所以要再次提醒你們不要因此懊喪,第一次閱讀時不明白的地方,下次再讀的時候,或者以后從另一方面來研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會明白的,因為,我再說一遍,這個問題極其復雜,又被資產階級的學者和作家弄得極為混亂,想認真考察和獨立領會它的人,都必須再三研究,反復探討,從各方面思考,才能獲得明白透徹的了解。你們反復探討這個問題的機會很多,因為這是全部政治的基本問題,根本問題,別說在我們現(xiàn)時所處的這樣一個革命風暴時期,就是在最平靜的時期,在不論哪天哪份報紙上,只要涉及經濟或政治,你們都會碰到這樣的問題:國家是什么,國家的實質是什么,國家的意義是什么,我們這個為推翻資本主義而斗爭的黨即共產黨對國家的態(tài)度又是什么。你們每天都會因為這種或那種原因遇到這個問題。最主要的,是你們要從閱讀中,從聽國家問題的講課中,學會獨立地觀察這個問題,因為你們在各種各樣的場合,在每個細小問題上,在非常意外的情況下,在談話中,在同論敵爭論時,都會遇到這個問題。只有學會獨立地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你們才能認為自己的信念已經十分堅定,才能在任何人面前,在任何時候,很好地堅持這種信念。
作了這幾點小小的說明之后,現(xiàn)在我來談本題,談談什么是國家,它是怎樣產生的,為徹底推翻資本主義而奮斗的工人階級政黨——共產黨對國家的態(tài)度基本上應當是怎樣的。
我已經說過,未必還能找到別的問題,會象國家問題那樣,被資產階級的科學家、哲學家、法學家、政治經濟學家和政論家有意無意地弄得這樣混亂不堪。直到現(xiàn)在,往往還有人把這個問題同宗教問題混為一談,不僅宗教學說的代表人物(他們這樣做是十分自然的),而且自以為沒有宗教偏見的人,也往往把專門的國家問題同宗教問題混為一談,并且企圖建立某種具有一套哲學見解和論據的往往異常復雜的學說,說國家是一種神奇的東西,是一種超自然的東西,是一種人類賴以生存的力量,是賦予或可能賦予人們某種并非來自人本身而來自外界的東西的力量,說國家是上天賦予的力量。必須指出,這個學說同剝削階級——地主資本家的利益有極密切的聯(lián)系,處處為他們的利益服務,深深浸透了資產階級代表先生們的一切習慣、一切觀點和全部科學,因此,你們隨時隨地都會遇見這一學說的殘余,甚至那些憤慨地否認自己受宗教偏見支配并且深信自己能夠清醒地看待國家的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人的觀點也不例外。這個問題所以被人弄得這樣混亂,這樣復雜,是因為它比其他任何問題更加牽涉到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在這一點上它僅次于經濟學中的基本問題)。國家學說被用來為社會特權辯護,為剝削的存在辯護,為資本主義的存在辯護,因此,在這個問題上指望人們公正無私,以為那些自稱具有科學性的人會給你們拿出純粹科學的見解,那是極端錯誤的。當你們熟悉了和充分鉆研了國家問題的時候,你們在國家問題、國家學說、國家理論上,會隨時看到各個不同階級之間的斗爭,看到這個斗爭在各種國家觀點的爭論中、在對國家的作用和意義的估計上都有反映或表現(xiàn)。
要非??茖W地分析這個問題,至少應該對國家的產生和發(fā)展作一個概括的歷史的考察。在社會科學問題上有一種最可靠的方法,它是真正養(yǎng)成正確分析這個問題的本領而不致淹沒在一大堆細節(jié)或大量爭執(zhí)意見之中所必需的,對于用科學眼光分析這個問題來說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不要忘記基本的歷史聯(lián)系,考察每個問題都要看某種現(xiàn)象在歷史上怎樣產生、在發(fā)展中經過了哪些主要階段,并根據它的這種發(fā)展去考察這一事物現(xiàn)在是怎樣的。
我希望你們在研究國家問題的時候看看恩格斯的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注: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第27—203頁?!幷咦。這是現(xiàn)代社會主義的基本著作之一,其中每一句話都是可以相信的,每一句話都不是憑空說的,而是根據大量的史料和政治材料寫成的。當然,這部著作并不是全都淺顯易懂,其中某些部分是要讀者具有相當的歷史知識和經濟知識才能看懂的。我還要重復說,如果這部著作你們不能一下子讀懂,那也不必懊喪。幾乎從來沒有哪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墒牵斈銈円院笠坏┌l(fā)生興趣而再來研究時,即使不能全部讀懂,也一定能讀懂絕大部分。我所以提到這部著作,是因為它在這方面提供了正確觀察問題的方法。它從敘述歷史開始,講國家是怎樣產生的。
這個問題也和所有的問題(如資本主義、人對人的剝削怎樣產生,社會主義怎樣出現(xiàn),它產生的條件是什么)一樣,要正確地分析它,要有把握地切實地解決它,就必須對它的整個發(fā)展過程作歷史的考察。研究國家問題的時候,首先就要注意,國家不是從來就有的。曾經有過一個時候是沒有國家的。國家是在社會劃分為階級的地方和時候、在剝削者和被剝削者出現(xiàn)的時候才出現(xiàn)的。
在第一種人剝削人的形式、第一種階級劃分(奴隸主和奴隸)的形式尚未出現(xiàn)以前,還存在著父權制的或有時稱為克蘭制的(克蘭就是家族,氏族。當時人們生活在氏族中,生活在家族中)家庭,這種原始時代的遺跡在很多原始民族的風俗中還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不管你拿哪一部論述原始文化的著作來看,都可以遇到比較明確的描寫、記載和回憶,說有過一個多少與原始共產主義相似的時代,那時社會并沒有分為奴隸主和奴隸。那時還沒有國家,沒有系統(tǒng)地使用暴力和強迫人們服從暴力的特殊機構。這樣的機構就叫作國家。
在人們還在不大的氏族中生活的原始社會里,還處于最低發(fā)展階段即處于近乎蒙昧的狀態(tài),在與現(xiàn)代文明人類相距幾千年的時代,還看不到國家存在的標志。我們看到的是風俗的統(tǒng)治,是族長所享有的威信、尊敬和權力,我們看到這種權力有時是屬于婦女的——婦女在當時不象現(xiàn)在這樣處在無權的被壓迫的地位——但是在任何地方我們都看不到一種特殊等級的人分化出來管理他人并為了管理而系統(tǒng)地一貫地掌握著某種強制機構即暴力機構,這種暴力機構,大家知道,現(xiàn)在就是武裝隊伍、監(jiān)獄及其他強迫他人意志服從暴力的手段,即構成國家實質的東西。
如果把資產階級學者編造出來的所謂宗教學說、詭辯、哲學體系以及各種各樣的見解拋開,而去探求問題的實質,那我們就會看到,國家正是這種從人類社會中分化出來的管理機構。當專門從事管理并因此而需要一個強迫他人意志服從暴力的特殊強制機構(監(jiān)獄、特殊隊伍即軍隊,等等)的特殊集團出現(xiàn)時,國家也就出現(xiàn)了。
但是曾經有過一個時候,國家并不存在,公共聯(lián)系、社會本身、紀律以及勞動規(guī)則全靠習慣和傳統(tǒng)的力量來維持,全靠族長或婦女享有的威信或尊敬(當時婦女往往不僅同男子處于平等地位,而且有時還占有更高的地位)來維持,沒有專門從事管理的人構成的特殊等級。歷史告訴我們,國家這種強制人的特殊機構,只是在社會劃分為階級,即劃分為這樣一些集團,其中一些集團能夠經常占有另一些集團的勞動的地方和時候,只是在人剝削人的地方,才產生出來的。
我們始終都要記住歷史上社會劃分為階級的這一基本事實。世界各國所有人類社會數千年來的發(fā)展,都向我們表明了它如下的一般規(guī)律、常規(guī)和次序:起初是無階級的社會——父權制原始社會,即沒有貴族的原始社會;然后是以奴隸制為基礎的社會,即奴隸占有制社會。整個現(xiàn)代的文明的歐洲都經過了這個階段,奴隸制在兩千年前占有完全統(tǒng)治的地位。世界上其余各洲的絕大多數民族也都經過這個階段。在最不發(fā)達的民族中,現(xiàn)在也還有奴隸制的遺跡,例如在非洲現(xiàn)時還可以找到奴隸制的設施。奴隸主和奴隸是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階級劃分。前一集團不僅占有一切生產資料(即土地和工具,盡管當時工具還十分簡陋),并且還占有人。這個集團就叫作奴隸主,而從事勞動并把勞動果實交給別人的人則叫作奴隸。
在歷史上繼這種形式之后的是另一種形式,即農奴制。在絕大多數國家里,奴隸制發(fā)展成了農奴制。這時社會基本上分為農奴主-地主和農奴制農民。人與人的關系的形式改變了。奴隸主把奴隸當作自己的財產,法律把這種觀點固定下來,認為奴隸是一種完全被奴隸主占有的物品。農奴制農民仍然遭受階級壓迫,處于依附地位,但農奴主-地主不能把農民當作物品來占有了,而只有權占有農民的勞動,有權強迫農民盡某種義務。其實,大家知道,農奴制,特別是在俄國維持得最久、表現(xiàn)得最粗暴的農奴制,同奴隸制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后來,在農奴制社會內,隨著商業(yè)的發(fā)展和世界市場的出現(xiàn),隨著貨幣流通的發(fā)展,產生了一個新的階級,即資本家階級。從商品中,從商品交換中,從貨幣權力的出現(xiàn)中,產生了資本權力。在18世紀(更正確些說,從18世紀末起)和19世紀,世界各地發(fā)生了革命。農奴制在西歐各國被取代了。這一點在俄國發(fā)生得最晚。俄國在1861年也發(fā)生了變革,結果一種社會形式被另一種社會形式所代替——農奴制被資本主義所代替。在資本主義制度下,階級劃分仍然存在,還保留著農奴制的各種遺跡和殘余,但是階級劃分基本上具有另一種形式。
資本占有者、土地占有者、工廠占有者在一切資本主義國家中始終只占人口的極少數,他們支配著全部國民勞動,就是說,使全體勞動群眾受其支配、壓迫和剝削;這些勞動群眾大多數是無產者,是雇傭工人,他們在生產過程中全靠出賣雙手、出賣勞動力來獲得生活資料。在農奴制時代分散的和受壓迫的農民,在過渡到資本主義的時候,一部分(大多數)變成無產者,一部分(少數)變成富裕農民,后者自己雇用工人,成為農村資產階級。
你們應當時刻注意到社會從奴隸制的原始形式過渡到農奴制、最后又過渡到資本主義這一基本事實,因為只有記住這一基本事實,只有把一切政治學說納入這個基本范圍,才能正確評價這些學說,認清它們的實質,因為人類史上的每一個大的時期(奴隸占有制時期、農奴制時期和資本主義時期)都長達許多世紀,出現(xiàn)過各種各樣政治形式,各種各樣的政治學說、政治見解和政治革命,要弄清這一切光怪陸離、異常繁雜的情況,特別是與資產階級的學者和政治家的政治、哲學等等學說有關的情況,就必須牢牢把握住社會劃分為階級的事實,階級統(tǒng)治形式改變的事實,把它作為基本的指導線索,并用這個觀點去分析一切社會問題,即經濟、政治、精神和宗教等等問題。
你們根據這種基本劃分來觀察國家,就會看出,如我在上面所說的那樣,在社會劃分為階級以前國家是不存在的。但是隨著社會階級劃分的發(fā)生和鞏固,隨著階級社會的產生,國家也產生和鞏固起來。在人類史上有幾十個幾百個國家經歷過和經歷著奴隸制、農奴制和資本主義。在每一個國家內,雖然有過巨大的歷史變化,雖然發(fā)生過各種與人類從奴隸制經農奴制到資本主義、到現(xiàn)在全世界的反資本主義斗爭這一發(fā)展過程相聯(lián)系的政治變遷和革命,但你們總可以看到國家的出現(xiàn)。國家一直是從社會中分化出來的一種機構,是由一批專門從事管理、幾乎專門從事管理或主要從事管理的人組成的一種機構。人分為被管理者和專門的管理者,后者高居于社會之上,稱為統(tǒng)治者,稱為國家代表。這個機構,這個管理別人的集團,總是把持著一定的強制機構,實力機構,不管這種加之于人的暴力表現(xiàn)為原始時代的棍棒,或是奴隸制時代較為完善的武器,或是中世紀出現(xiàn)的火器,或是完全利用現(xiàn)代技術最新成果造成的、堪稱20世紀技術奇跡的現(xiàn)代化武器,反正都是一樣。使用暴力的手段雖然改變,但是只要國家存在,每個社會就總有一個集團進行管理,發(fā)號施令,實行統(tǒng)治,并且為了維持政權而把實力強制機構、其裝備同每個時代的技術水平相適應的暴力機構把持在自己手中。我們仔細地觀察了這種共同現(xiàn)象就要問,為什么在沒有階級、沒有剝削者和被剝削者的時候就沒有國家,為什么國家產生于階級出現(xiàn)的時候,——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給國家的實質和意義的問題找到一個確切的回答。
國家是維護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統(tǒng)治的機器。當社會上還沒有階級的時候,當人們還在奴隸制時代以前,在較為平等的原始條件下,在勞動生產率還非常低的條件下從事勞動的時候,當原始人很費力地獲得必需的生活資料來維持最簡陋的原始生活的時候,沒有產生而且不可能產生專門分化出來實行管理并統(tǒng)治社會上其余一切人的特殊集團。只有當社會劃分為階級的第一種形式出現(xiàn)時,當奴隸制出現(xiàn)時,當某一階級有可能專門從事最簡單的農業(yè)勞動而生產出一些剩余物時,當這種剩余物對于奴隸維持最貧苦的生活并非絕對必需而由奴隸主攫為己有時,當奴隸主階級的地位已經因此鞏固起來時,為了使這種地位更加鞏固,就必須有國家了。
于是出現(xiàn)了奴隸占有制國家,出現(xiàn)了一個使奴隸主握有權力、能夠管理所有奴隸的機構。當時無論是社會或國家都比現(xiàn)在小得多,交通極不發(fā)達,沒有現(xiàn)代的交通工具。當時山河海洋所造成的障礙比現(xiàn)在大得多,所以國家是在比現(xiàn)在狹小得多的疆域內形成起來的。技術薄弱的國家機構只能為一個版圖較小、活動范圍較小的國家服務。但是終究有一個機構來強迫奴隸始終處于奴隸地位,使社會上一部分人受另一部分人的強制、壓迫。要強迫社會上的絕大多數人經常替另一部分人做工,就非有一種經常性的強制機構不可。當沒有階級的時候,也就沒有這種機構。在階級出現(xiàn)以后,隨著階級劃分的加強和鞏固,隨時隨地就有一種特殊的機關即國家產生出來。國家形式是多種多樣的。在奴隸占有制時期,在當時最先進、最文明、最開化的國家內,例如在完全建立于奴隸制之上的古希臘和古羅馬,已經有各種不同的國家形式。那時已經有君主制和共和制、貴族制和民主制的區(qū)別。君主制是一人掌握權力,共和制是不存在任何非選舉產生的權力機關;貴族制是很少一部分人掌握權力,民主制是人民掌握權力(民主制一詞按希臘文直譯過來,意思是人民掌握權力)。所有這些區(qū)別在奴隸制時代就產生了。雖然有這些區(qū)別,但奴隸占有制時代的國家,不論是君主制,還是貴族的或民主的共和制,都是奴隸占有制國家。
不管是誰講古代史課,你們都會聽到君主制國家和共和制國家斗爭的情況,但基本的事實是奴隸不算是人;奴隸不僅不算是公民,而且不算是人。羅馬的法律把奴隸看成一種物品。關于殺人的法律不適用于奴隸,更不用說其他保護人身的法律了。法律只保護奴隸主,只把他們看作是有充分權利的公民。不論當時所建立的是君主國還是共和國,都不過是奴隸占有制君主國或奴隸占有制共和國。在這些國家中,奴隸主享有一切權利,而奴隸按法律規(guī)定卻是一種物品,對他們不僅可以隨便使用暴力,就是殺死奴隸也不算犯罪。奴隸占有制共和國按其內部結構來說分為兩種:貴族共和國和民主共和國。在貴族共和國中參加選舉的是少數享有特權的人,在民主共和國中參加選舉的是全體,但仍然是奴隸主的全體,奴隸是除外的。我們必須注意到這種基本情況,因為它最能說明國家問題,最能清楚地表明國家的實質。
國家是一個階級壓迫另一個階級的機器,是迫使一切從屬的階級服從于一個階級的機器。這個機器有各種不同的形式。奴隸占有制國家可以是君主國,貴族共和國,甚至可以是民主共和國。管理形式確實是多種多樣,但本質只是一個:奴隸沒有任何權利,始終是被壓迫階級,不算是人。農奴制國家也有同樣的情況。
由于剝削形式的改變,奴隸占有制國家變成了農奴制國家。這件事有很大的意義。在奴隸占有制社會中,奴隸完全沒有權利,根本不算是人;在農奴制社會中,農民被束縛在土地上。農奴制的基本特征,就是農民(當時農民占大多數,城市人口極少)被禁錮在土地上,這就是農奴制這一概念的由來。農民可以在地主給他的那一塊土地上為自己勞動一定的天數,其余的日子則替老爺干活。階級社會的實質仍然存在:社會是靠階級剝削來維持的。只有地主才能有充分的權利,農民是沒有權利的。實際上,農民的地位與奴隸占有制國家內奴隸的地位沒有多大區(qū)別。但是通向農民解放的道路畢竟是比較寬廣了,因為農奴制農民已不算是地主的直接私有物。農奴制農民可以把一部分時間用在自己那塊土地上,可以說,他在某種程度上是屬于他自己了。由于交換和貿易關系有了更廣泛的發(fā)展,農奴制日益解體,農民解放的機會也日益增多。農奴制社會總是比奴隸占有制社會更復雜。農奴制社會有發(fā)展商業(yè)和工業(yè)的巨大因素,這在當時就導致了資本主義。在中世紀,農奴制占優(yōu)勢。當時的國家形式也是多樣的,既有君主制也有共和制(雖然遠不如前者明顯),但始終只有地主-農奴主才被認為是統(tǒng)治者。農奴制農民根本沒有任何政治權利。
無論在奴隸制下或農奴制下,少數人對絕大多數人進行統(tǒng)治,非采取強制手段不可。全部歷史充滿了被壓迫階級要推翻壓迫的接連不斷的嘗試。在奴隸制歷史上有過多次長達幾十年的奴隸解放戰(zhàn)爭。順便說說,現(xiàn)在德國共產黨人,即德國唯一真正反對資本主義桎梏的政黨,取名為“斯巴達克派”[23],就因為斯巴達克是大約兩千年前最大一次奴隸起義中的一位最杰出的英雄。完全建立于奴隸制上的仿佛萬能的羅馬帝國,許多年中一直受到在斯巴達克領導下武裝起來、集合起來并組成一支大軍的奴隸的大規(guī)模起義的震撼和打擊。最后,這些奴隸有的被打死,有的被俘虜,遭受奴隸主的酷刑。這種國內戰(zhàn)爭貫串著階級社會的全部歷史。我剛才舉的例子就是奴隸占有制時代這種國內戰(zhàn)爭中最大的一次。整個農奴制時代也同樣充滿著不斷的農民起義。例如在中世紀的德國,地主和農奴這兩個階級之間的斗爭達到了很大的規(guī)模,變成了農民反對地主的國內戰(zhàn)爭。你們大家都知道,在俄國也多次發(fā)生過這種農民反對地主-農奴主的起義。
地主為了維持自己的統(tǒng)治,為了保持自己的權力,必須有一種機構能使大多數人統(tǒng)統(tǒng)服從他們,服從他們的一定的法律、規(guī)則,這些法律基本上是為了一個目的——維持地主統(tǒng)治農奴制農民的權力。這就是農奴制國家,這種國家,例如在俄國或者在至今還是農奴制占統(tǒng)治的十分落后的亞洲各國,具有不同的形式,有的是共和制,有的是君主制。國家實行君主制時,權力歸一人掌握,實行共和制時,從地主當中選舉出來的人多少可以參政,——這就是農奴制社會的情形。農奴制社會中的階級劃分,是絕大多數人——農奴制農民完全依附于極少數人——占有土地的地主。
由于商業(yè)的發(fā)展,由于商品交換的發(fā)展,分化出了一個新的階級——資本家階級。資本產生于中世紀末期,當時世界貿易因發(fā)現(xiàn)美洲而得到巨大的發(fā)展,貴金屬的數量激增,金銀成了交換手段,貨幣周轉使得一些人能夠掌握巨量財富。全世界都認為金銀是財富。地主階級的經濟力量衰落下去,新階級即資本代表者的力量發(fā)展起來。結果社會被改造成這樣:全體公民似乎一律平等了;以前那種奴隸主和奴隸的劃分已經消滅了;所有的人,不管他占有的是何種資本,是不是作為私有財產的土地,也不管他是不是只有一雙做工的手的窮光蛋,都被認為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了。法律對大家都同樣保護,對任何人所擁有的財產都加以保護,使其不受那些沒有財產的、除了雙手以外一無所有的、日益貧窮破產而變成無產者的群眾的侵犯。資本主義社會的情形就是這樣。
我不能詳細分析這個社會。你們將來學黨綱的時候還會遇到這個問題,會聽到關于資本主義社會的說明。這個社會在自由的口號下反對農奴制,反對舊時的農奴制度。但這只是擁有財產的人的自由。當農奴制被摧毀時(這是18世紀末19世紀初以前的事;俄國晚于其他國家,到1861年才廢除),資本主義國家代替了農奴制國家,宣布它的口號是全民的自由,說它代表全體人民的意志,否認它是階級的國家,于是為全體人民的自由而奮斗的社會主義者和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的斗爭從此就展開了,現(xiàn)在這個斗爭已經導致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建立,這個斗爭正遍及全世界。
要了解已經開始的反對世界資本的斗爭,要了解資本主義國家的實質,必須記住,資本主義國家起來反對農奴制國家,是在自由的口號下投入戰(zhàn)斗的。農奴制的廢除意味著資本主義國家的代表獲得自由,使他們得到好處,因為農奴制已經摧毀,農民已有可能把土地作為名副其實的財產來占有了。至于這是農民贖買來的土地,還是靠支付代役租得來的小塊土地,國家是不管的——國家保護一切私有財產,不問其來歷怎樣,因為國家是以私有制為基礎的。農民在所有現(xiàn)代文明國家內都變成了私有者。在地主把一部分土地出讓給農民的時候,國家也保護私有財產,用贖買即出錢購買的辦法,使地主得到補償。國家似乎在宣稱它保護真正的私有權,并對私有權給予各種各樣的支持和庇護。國家承認每個商人、工業(yè)家和工廠主都有這種私有權。而這個以私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以資本權力為基礎的社會,以完全控制一切無產工人和勞動農民群眾為基礎的社會,卻宣布自己是以自由為基礎來實行統(tǒng)治的。它反對農奴制時,宣布私有財產自由,深以國家似乎不再是階級的國家而自豪。
其實,國家仍然是幫助資本家控制貧苦農民和工人階級的機器,但它在表面上是自由的。它宣布普選權,并且通過自己的擁護者、鼓吹者、學者和哲學家宣稱它不是階級的國家。甚至在目前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開始反對它的時候,這班人還責備我們破壞自由,說我們建立的國家是以一部分人強制和鎮(zhèn)壓另一部分人為基礎的,而他們所代表的國家卻是全民的,民主的。所以在目前這個時候,在社會主義革命在全世界已經開始并且恰好在幾個國家內獲得勝利的時候,在反對全世界資本的斗爭特別尖銳的時候,這個問題即國家問題就具有最大的意義,可以說,已經成為最迫切的問題,成為當代一切政治問題和一切政治爭論的焦點了。
我們觀察一下俄國的或無論哪個更文明國家的任何一個政黨,都可以看到,目前幾乎所有的政治爭論、分歧和意見,都是圍繞著國家這一概念的。在資本主義國家里,在民主共和國特別是象瑞士或美國那樣一些最自由最民主的共和國里,國家究竟是人民意志的表現(xiàn)、全民決定的總匯、民族意志的表現(xiàn)等等,還是使本國資本家能夠維持其對工人階級和農民的統(tǒng)治的機器?這就是目前世界各國政治爭論所圍繞著的基本問題。人們是怎樣議論布爾什維主義的呢?資產階級的報刊謾罵布爾什維克。沒有一家報紙不在重復著目前流行的對布爾什維克的責難,說布爾什維克破壞民權制度。如果我國的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人由于心地純樸(也許不是由于純樸,也許這種純樸,如俗語所說的,比盜竊還壞),認為責難布爾什維克破壞自由和民權制度是他們的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那他們就大錯特錯了。現(xiàn)在,在最富有的國家內,花數千萬金錢推銷數千萬份來散布資產階級謊言和帝國主義政策的最富有的報紙,沒有一個不在重復這種反對布爾什維主義的基本論據和責難,說美國、英國和瑞士是以民權制度為基礎的先進國家,布爾什維克的共和國卻是強盜國家,沒有自由,布爾什維克破壞民權思想,甚至解散了立憲會議。這種對布爾什維克的嚇人的責難,在全世界重復著。這種責難促使我們不得不解決什么是國家的問題。要了解這種責難,要弄清這種責難并完全自覺地來看待這種責難,要有堅定的見解而不是人云亦云,那就必須徹底弄清楚什么是國家。我們看到,有各種各樣的資本主義國家,有在戰(zhàn)前創(chuàng)立的替這些國家辯護的各種學說。要正確處理問題,就必須批判地對待這一切學說和觀點。
我已經介紹你們閱讀恩格斯的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在這部著作里就講到,凡是存在著土地和生產資料的私有制、資本占統(tǒng)治地位的國家,不管怎樣民主,都是資本主義國家,都是資本家用來控制工人階級和貧苦農民的機器。至于普選權、立憲會議和議會,那不過是形式,不過是一種空頭支票,絲毫也不能改變事情的實質。
國家的統(tǒng)治形式可以各不相同:在有這種形式的地方,資本就用這種方式表現(xiàn)它的力量,在有另一種形式的地方,資本又用另一種方式表現(xiàn)它的力量,但實質上政權總是操在資本手里,不管權利有沒有資格限制或其他限制,不管是不是民主共和國,反正都是一樣,而且共和國愈民主,資本主義的這種統(tǒng)治就愈厲害,愈無恥。北美合眾國是世界上最民主的共和國之一,可是,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象美國那樣(凡是在1905年以后到過那里的人大概都知道),資本權力即一小撮億萬富翁統(tǒng)治整個社會的權力表現(xiàn)得如此橫蠻,采用賄賂手段如此明目張膽。資本既然存在,也就統(tǒng)治著整個社會,所以任何民主共和制、任何選舉制度都不會改變事情的實質。
民主共和制和普選制同農奴制比較起來是一大進步,因為它們使無產階級有可能達到現(xiàn)在這樣的統(tǒng)一和團結,有可能組成整齊的、有紀律的隊伍去同資本有步驟地進行斗爭。農奴制農民連稍微近似這點的東西也沒有,奴隸就更不用說了。我們知道,奴隸舉行過起義,進行過暴動,掀起過國內戰(zhàn)爭,但是他們始終未能造成自覺的多數,未能建立起領導斗爭的政黨,未能清楚地了解他們所要達到的目的,甚至在歷史上最革命的時機,還是往往成為統(tǒng)治階級手下的小卒。資產階級的共和制、議會和普選制,所有這一切,從全世界社會發(fā)展來看,是一大進步。人類走到了資本主義,而只有資本主義,憑借城市的文化,才使被壓迫的無產者階級有可能認清自己的地位,創(chuàng)立世界工人運動,造就出在全世界組織成政黨的千百萬工人,建立起自覺地領導群眾斗爭的社會主義政黨。沒有議會制度,沒有選舉制度,工人階級就不會有這樣的發(fā)展。因此,這一切東西在廣大群眾的眼中具有很大的意義。因此,要來一個轉變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不僅那些別有用心的偽君子、學者和神父支持和維護資產階級的謊言,說國家是自由的,說國家負有使命保護所有的人的利益,就是許多誠心誠意重復陳腐偏見而不能了解從資本主義舊社會向社會主義過渡的人,也是如此。不僅直接依賴于資產階級的人,不僅受資本壓迫或被資本收買的人(替資本服務的有大量的、各種各樣的學者、藝術家和神父等等),就是那些只是受資產階級自由這種偏見影響的人,也都在全世界攻擊布爾什維主義,因為蘇維埃共和國剛一成立就拋棄了這種資產階級謊言,公開聲明說:你們把你們的國家叫作自由國家,其實只要私有制存在,你們的國家即使是民主共和制的國家,也無非是資本家鎮(zhèn)壓工人的機器,而且國家愈自由,這種情形就愈明顯。歐洲的瑞士和美洲的北美合眾國就是這樣的例子。這兩個都是民主共和國,粉飾得很漂亮,侈談勞動民主和全體公民一律平等,盡管如此,任何地方的資本統(tǒng)治都沒有象這兩個國家那樣無恥,那樣殘酷,那樣露骨。其實,瑞士和美國都是資本在實行統(tǒng)治,只要工人試圖真的稍稍改善一下自己的處境,就立刻會引起一場國內戰(zhàn)爭。在這兩個國家內,士兵較少,即常備軍較少(瑞士實行民兵制,每個瑞士人的家里都有槍;美國直到最近還沒有常備軍),因此,罷工發(fā)生時,資產階級就武裝起來,雇用士兵去鎮(zhèn)壓罷工,而且在任何地方,對工人運動的鎮(zhèn)壓,都不如瑞士和美國那樣兇暴殘忍;在任何一國的議會里,資本的勢力都不如這兩個國家那樣強大。資本的勢力就是一切,交易所就是一切,而議會、選舉則不過是傀儡、木偶……但是愈往后,工人的眼睛就愈亮,蘇維埃政權的思想就傳布得愈廣泛,尤其是在我們剛剛經歷過的這場血腥的大廝殺以后。工人階級日益清楚地認識到必須同資本家作無情的斗爭。
不管一個共和國用什么形式掩飾起來,就算它是最民主的共和國吧,如果它是資產階級共和國,如果它那里保存著土地和工廠的私有制,私人資本把全社會置于雇傭奴隸的地位,換句話說,如果它不實現(xiàn)我們黨綱和蘇維埃憲法所宣布的那些東西,那么這個國家還是一部分人壓迫另一部分人的機器。因此要把這個機器奪過來,由必將推翻資本權力的那個階級來掌握。我們要拋棄一切關于國家就是普遍平等的陳腐偏見,那是騙人的,因為只要剝削存在,就不會有平等。地主不可能同工人平等,挨餓者也不可能同飽食者平等。人們崇拜國家達到了迷信的地步,相信國家是全民政權的陳詞濫調;無產階級就是要扔掉這個叫作國家的機器,并且指出這是資產階級的謊言。我們已經從資本家那里把這個機器奪了過來,由自己掌握。我們要用這個機器或者說這根棍棒去消滅一切剝削。到世界上再沒有進行剝削的可能,再沒有土地占有者和工廠占有者,再沒有一部分人吃得很飽而一部分人卻在挨餓的現(xiàn)象的時候,就是說,只有到再沒有發(fā)生這種情形的可能的時候,我們才會把這個機器毀掉。那時就不會有國家了,就不會有剝削了。這就是我們共產黨的觀點。我希望我們在以后的講課中還會談到這個問題,還會多次地談到這個問題。
載于1929年1月18日《真理報》第15號
譯自《列寧全集》俄文第5版第39卷第64—84頁
【注釋】
[22]《論國家》是列寧1919年7月11日在斯維爾德洛夫大學講演的記錄,最初由蘇聯(lián)列寧研究院于1929年1月18日發(fā)表于《真理報》。按照該校學員Я.Я.別爾茲1929年給列寧研究院的信以及其他一些資料的說法,列寧還于1919年8月29日在該校作了第二次講演,題目是《關于國家,國家的意義、產生及階級的產生》,可是第二次講演的記錄至今沒有找到。
斯維爾德洛夫大學即斯維爾德洛夫共產主義大學,是蘇聯(lián)培養(yǎng)黨政干部的第一所高等學校。這所大學的前身是1918年雅·米·斯維爾德洛夫倡議成立的全俄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附屬鼓動員和指導員訓練班。1919年1月,訓練班改組為蘇維埃工作學校,俄共(布)第八次代表大會以后又改組為中央蘇維埃工作和黨務工作學校。1919年7月3日,俄共(布)中央全會批準了關于中央蘇維埃工作和黨務工作學校改名為斯維爾德洛夫共產主義大學的決定?!?9。
[23]斯巴達克派是德國社會民主黨的左派,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初期形成,領導人有卡·李卜克內西、羅·盧森堡、弗·梅林、克·蔡特金、尤·馬爾赫列夫斯基、萊·約吉希斯(梯什卡)、威·皮克等。1915年4月,盧森堡和梅林創(chuàng)辦了《國際》雜志,把德國左派社會民主黨人團聚在這個雜志的周圍。1916年1月1日,在柏林召開了全德左派社會民主黨人代表會議,決定正式成立組織,取名為國際派。代表會議通過了一個名為《指導原則》的文件,作為該派的綱領。這個文件是在盧森堡主持和李卜克內西、梅林、蔡特金參加下制定的。1916—1918年10月,該派定期出版秘密刊物《政治書信》,署名斯巴達克,該派因此也被稱為斯巴達克派。1917年4月,斯巴達克派加入了德國獨立社會民主黨,但保持組織上和政治上的獨立。斯巴達克派在群眾中進行革命宣傳,組織反戰(zhàn)活動,領導罷工,揭露世界大戰(zhàn)的帝國主義性質和社會民主黨機會主義領袖的叛賣行為。斯巴達克派在理論和策略問題上也犯過一些錯誤,列寧曾屢次給予批評和幫助。1918年11月,斯巴達克派改組為斯巴達克聯(lián)盟,12月14日公布了聯(lián)盟的綱領。1918年底,聯(lián)盟退出了獨立社會民主黨,并在1918年12月30日—1919年1月1日舉行的全德斯巴達克派和激進派代表會議上創(chuàng)建了德國共產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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