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任之,1905年5月1日生,山西萬榮人,政治活動家,哲學家。
杜任之在山西上小學、中學,成績優(yōu)異。后來的求學路一波三折。他于1924年19歲時進入北京師范大學附中大學預科班(相當于現(xiàn)在的高中),1926年以第三名考入復旦大學土木工程系,隨后加入國民黨。1927年四一二事變后,他棄學離滬赴鄂,在武漢國民政府警衛(wèi)團做宣傳工作。七一五事變后返滬,考入新創(chuàng)辦的半工半讀國立勞動大學。當年11月,因一篇詩稿被認定是“準共產黨”,遭學校開除。他隨即找到在校兼課的魯迅,反映校方迫害進步學生,此后魯迅拒絕去該校授課。同月,他經(jīng)魯迅指點加入中國共產黨。1928年他獲山西省公費留學名額,次年初到德國,先后在柏林大學學德語,在哥廷根大學學采礦冶金,在弗萊堡大學學經(jīng)濟學,在法蘭克福大學學哲學,假期還到法國學法語。1932年,他獲哲學博士學位,導師是法蘭克福大學社會研究所所長、法蘭克福學派創(chuàng)始人霍克海默。
杜任之在德國參加德國共產黨和共產國際外圍組織世界反帝大同盟的活動,曾赴荷蘭參加世界反戰(zhàn)大會。他進入法蘭克福大學就是德共組織介紹的。法蘭克福大學社會研究所多猶太人和共產黨員,希特勒上臺后,研究所遭封閉,霍克海默流亡。還有杜熟識的中國學生被捕并遭驅逐。杜轉赴英國并于1933年秋回到上海。是時,中共臨時中央已由上海遷往中央蘇區(qū),他未能找到黨組織。宋慶齡任名譽主席的中共外圍組織上海反帝大同盟總部要他回山西宣傳、策動抗戰(zhàn),后來還要他擔任共產國際遠東局通訊員,為共產國際搜集、提供政治情報?;厣轿骱螅翁椌腹鹬魅伍愬a山辦公室秘書(后升任參事),兼任山西大學等校教師。此后幾年,他雖無黨的組織關系,仍配合黨的方針政策,主動、積極地開展各種抗日救亡活動。
閻錫山長期主政山西,注重建設,有些成就和心得。他著書立說,提出一套資本公有、產出私有、物產證券、按勞分配的理論,對探討理論有些興趣,曾與杜討論學術。1934年春夏之交,杜提議成立“中外語文學會”,閻同意并自任名譽會長,傅作義任名譽副會長,杜任秘書主任、編譯部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兼學會雙月刊《中外論壇》副主編。學會辦刊、出書、講學,名義上收集、譯介外國各種學說的資料,為充實、完善、研究閻的理論做參考;實際上廣泛聯(lián)系進步學者,為他們提供傳播平臺,宣傳抗日救亡和中共領導的土地革命,著重譯介馬克思主義,甚至籌劃翻譯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和《列寧選集》。《中外論壇》發(fā)行至北平、上海等地。1934年底,閻約請張友漁、侯外廬、徐冰等共產黨內外進步學者給他講馬克思主義。閻聽進步學者講了三天,說:馬克思真了不起,他分析觀察事物,就像有一只顯微鏡一樣,竟然能看到人們所看不到的東西;就是階級斗爭要不得。1936年初,紅軍東征進入閻的地盤,加之南京政府來電稱《中外論壇》宣傳共產主義,閻順勢解散學會。閻有感于紅軍東征作戰(zhàn)英勇,向他敬為兄長的山西省主席趙戴文詢問是何道理。趙亦不解,問杜。杜解釋稱,紅軍東渡,抗日救國,深得人心,故而將士用命。閻聞之,不久提出“守土抗戰(zhàn),犧牲救國”的口號。
此后幾個月,閻錫山在南京政府、共產黨和日本人之間游移。日本人的威脅顯而易見,東征的紅軍回師陜北,請來救援的中央軍卻賴在閻的地盤不走。毛澤東致閻親筆信,中共北方局委托老同盟會員朱蘊山親赴太原,閻起初均不置可否。1936年8月,閻主動邀朱蘊山再赴太原面談,初步達成協(xié)議,答應取消反共團體,取消對陜北紅軍封鎖,成立抗日群眾團體。就在這個月,閻讓杜等人率進步青年訓練地方基層骨干,杜聯(lián)絡幾人貼出墻報,提議組織“抗日救國同盟會”。閻聞訊派人找杜談話,稱:組織民眾救國團體很好,但“抗日救國”是共產黨的口號,會刺激日本人,得罪蔣介石,我們不能用,不如改成“犧牲救國同盟會”。此即著名的“犧盟會”。犧盟會成立大會由杜主持,閻親任會長,杜及多位中共黨員任執(zhí)行委員會常委。不久,閻邀中共黨員薄一波回山西主持犧盟會,由反共防共明確轉向聯(lián)共抗日,共產黨的活動半合法化、公開化,山西政治局面改觀。據(jù)說,閻曾就聯(lián)共抗日還是聯(lián)日反共征求山西高層人士意見,八成以上贊成聯(lián)共抗日。
在此要就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形成做個小結。前面說過,《八一宣言》公布后,國民黨內是蔣介石率先嘗試與中共接觸的。其實,張學良等人也是在得知蔣“通共”后才不再有顧忌的。那么,為什么還會有西安事變?根本原因在于,國共恢復接觸后,蔣仍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基本國策,加緊“圍剿”,拖延談判,毫無誠意,直到西安事變前夕才提出取消中共軍隊、師長以上干部解職出洋等中共不可能接受的條件。而隨著日本侵華野心昭然若揭,國民黨內外對“攘外必先安內”的質疑愈加強烈。不少國民黨元老不同程度地轉而主張團結抗日;CC系的陳立夫提出更可行的國共合作條件;各地方實力派對蔣對外步步退讓、對內步步進逼的做法更加不滿,醒悟到抗日救亡才是解決國內政治問題的前提和基礎。到1936年夏秋,西北的楊虎城、東北軍的張學良、華北的宋哲元、廣西的李宗仁、四川的劉湘都與中共達成某種形式的聯(lián)共抗日協(xié)議或諒解。山西的閻錫山是最后一個與中共達成協(xié)議的。至此,“攘外必先安內”被國民黨內絕大多數(shù)有識者所摒棄,除對蔣盲從者、逢迎者外已鮮有人附和。與此同時,群眾性抗日救亡運動不斷高漲,廣大民眾自九一八事變到新生事件郁積的憤懣,在一二九運動和救國會七君子事件中迸發(fā)為對停止內戰(zhàn)等政治訴求的公開吶喊。蔣在同僚和民眾中都已陷入孤立,卻似乎渾然不覺,仍執(zhí)迷不悟。1936年11月初,張學良、閻錫山一同向蔣進諫,要求停止剿共一致對外。蔣被激怒,厲聲質問,是我該服從你們,還是你們服從我;隨后在公開場合聲稱,日本是皮膚之患,共產黨是心腹之患,剿共是國家根本大計,就是打死我也不能變更;還不點名地對張、閻破口大罵,說誰主張容共誰就不是人。閻對張說,看委員長的態(tài)度,咱們不能再說話了,以后再想想辦法吧。閻還一再告誡張,蔣為人剛愎,光勸是行不通的。一個月后,張學良想出了辦法,以兵諫的非常方式給予“攘外必先安內”最后一擊。西安事變和平解決標志著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初步形成。一年間,蔣本主動,卻自陷被動,也是咎由自取??谷彰褡褰y(tǒng)一戰(zhàn)線形成過程歷時數(shù)年,其間,在共產黨與國民黨各派勢力接觸談判中,在群眾性抗日救亡運動發(fā)展中,大多是由胡愈之、王昆侖、杜任之這樣的黨員不懼艱險先行準備條件、牽線搭橋、引導推動的。
全面抗戰(zhàn)開始后,杜任之以多種公開身份從事統(tǒng)戰(zhàn)和情報工作。1939年中央直接批準他重新入黨,1978年中組部批準他的黨齡從1927年起連續(xù)計算。他在1939年出版《抗日民族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一書,被延安抗大列為參考書??箲?zhàn)中后期,他受到閻錫山猜疑,險遭殺害,后經(jīng)友人相助去山西大學任教授、法學院院長兼訓導長。他參與籌建民盟太原秘密支部。解放戰(zhàn)爭后期,華北軍區(qū)副參謀長兼敵軍工作部長、杜的聯(lián)系人王世英希望他提供解放太原所需情報,但他遠離權力中樞,還被監(jiān)視,已無法獲取重要情報。1948年7月,他在山西大學進步師生掩護下飛赴北平,在華北學院任教授、政治系主任。
杜任之初到北平時住在弟弟杜敬之家。杜敬之早年留日學醫(yī),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中斷學業(yè)回國,由杜任之推薦到在山西抗戰(zhàn)的傅作義部任軍醫(yī),當時為北平惠民醫(yī)院院長、傅的保健醫(yī)生、傅部少將銜參議,是傅的心腹之一。傅作義的另一位心腹,傅的秘書、傅部辦公室少將副主任、政工處副處長閻又文,早年是杜任之的學生、中外語文學會秘書兼《中外論壇》編輯助理,而且是杜推薦給傅作義任文書的。閻也是中共特別黨員,黨員身份在其去世30多年后才廣為人知。傅作義部民事處少將處長周北峰,早年是中共黨員,在法國留學時就與杜相識,曾是山西大學教授,與杜共同創(chuàng)辦中外語文學會,任學會總務主任兼《中外論壇》主編,后來是傅作義的主要和談代表之一。杜任之去看望已是華北剿匪總司令部總司令的老友傅作義,坦言是因共產黨嫌疑有被捕危險才從太原來北平的,問傅能否確保安全。傅表示,這里是我的勢力范圍,閻錫山說話不算數(shù),就是國民黨、軍統(tǒng)想抓你,也得事先向我打招呼,安全沒有問題。
有了安全棲身之地,杜開始考慮利用上述關系策動傅作義起義。他離開太原便與黨組織失去聯(lián)系,到北平后向北平民盟負責人、清華大學教授吳晗求助,吳表示可以讓地下黨以民盟名義與他聯(lián)系。杜隨后與華北局城市工作部負責北平上層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崔月犁取得聯(lián)系。杜信守地下工作紀律未向崔透露真實身份,但通過多次交談取得崔信任,后來在策動傅作義起義過程中與崔密切配合。
1948年9月濟南解放,守軍吳化文起義。杜隨即面見傅作義,暗示傅效法吳化文。傅看不起吳,對戰(zhàn)局的估計尚不甚悲觀,談話難以深入。幾天后,蔣介石飛抵北平部署軍事,杜找來閻又文,要勸傅效法張學良,搞“北平事變”,逼蔣停戰(zhàn)。閻說:張學良是虎子,膽大包天,傅沒有這種膽量;況且北平的中央軍實力更強。據(jù)說閻把杜的意思告訴傅,傅僅說杜“書生氣”。兩次嘗試均未奏效,但這是中共第一次有人當面勸說傅作義考慮自身和北平前途問題。
杜任之勸說未果,其弟杜敬之建議另辟蹊徑,請傅作義敬為恩師的劉厚同出面。劉是老同盟會員,曾領導甘肅天水反清起義,還是民初北方軍界要人,幾次為傅出謀劃策助其在軍界發(fā)跡,能與傅推心置腹,傅授予劉中將銜總參議。北平形勢趨緊,傅特意把劉從天津接來,以便就近請教。杜任之拜見劉老先生,二人對時局的看法相近。劉說,地下黨也曾來人,要他勸傅效法吳化文,他對來人說,傅性情剛直,是殺頭將軍,不是投降將軍,來人默然離去。杜對劉說,投降二字不恰當,談判和平解放不是投降。杜表示,識時務者為英雄,傅仍可不失為英雄。劉以為然,遂擔負起溝通中共、勸服傅作義的重任。后來劉勸慰傅,舊的政治生命完了,可以開始新的政治生命。杜則以政治身份和老朋友關系向傅保證中共會信守協(xié)議,并應傅要求聯(lián)系在北平的民盟中央常委張東蓀作為第三方參加和談。經(jīng)劉多次曉以利害,加之戰(zhàn)局演變,傅的態(tài)度逐漸明朗。一次杜拜訪劉,二人談話間,傅從內室走出,握著杜的手說“早該聽從你的意見”,首次表明決心和談。北平地下黨代表崔月犁與傅作義代表周北峰的最初幾次接觸,就是在劉厚同、杜敬之寓所進行的。傅曾向親信表示:準備冒三個死和談,一是被思想不通的部下打死,二是消息泄露被蔣處死,三是被共產黨按戰(zhàn)犯處死。雙方達成和平協(xié)議后,閻又文代表傅作義公布協(xié)議。北平和平解放后,傅作義讓閻又文接杜任之到其宅邸,暢敘和談經(jīng)過和拜見毛澤東情形。
新中國成立后,杜任之的中共黨員身份公開。1949年8月,他作為民盟北平市支部代表參加北平市各界代表會議,任會議副秘書長、提案審查委員會主任。北平市各界代表會議是北京市政協(xié)前身,也是全國最早舉行的地方各界人民代表會議,后來依據(jù)《共同綱領》代行地方人大職權。杜隨后調往山西,任山西省人民政府委員、財政經(jīng)濟委員會秘書長、商業(yè)廳長,兼山西大學財經(jīng)學院院長。后身體欠佳,1956年調任中國科學院編譯出版委員會黨組書記、常務副主任。1958年到哲學研究所任研究員,算是棄官從文。他先是同時兼任辯證唯物主義組和歷史唯物主義組組長(組即后來的研究室),后來是現(xiàn)代外國哲學組首任組長,還是《哲學譯叢》主要創(chuàng)辦人、首任主編。他在60年代初提出全面系統(tǒng)譯介研究現(xiàn)代外國哲學的想法,是這項事業(yè)的主要開創(chuàng)者。
“文革”初期,杜的老領導和地下工作聯(lián)系人、也是30年代中期黨的白區(qū)情報和聯(lián)絡工作主要領導人王世英遭康生、江青誣陷,杜聯(lián)絡一批山西干部群眾為王鳴不平,曾策劃將王從隔離審查地偷運到山西加以保護。杜因此被長期關押。“文革”結束后,他最早公開提出為吳晗等冤案平反,為此受到追查。
改革開放以后,杜任之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繼續(xù)從事現(xiàn)代外國哲學研究。他主持成立中國現(xiàn)代外國哲學研究會,當選首任會長。他主編《現(xiàn)代西方著名哲學家述評》及續(xù)集,并撰寫其中多篇,相信不少80年代初的學子是從這兩本書中初次知曉許多后來耳熟能詳?shù)拿值?。他倡議恢復社會學和政治學研究,受托負責籌備成立中國社會學會和中國政治學會,以及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和政治學研究所,曾兼任這兩個學會副會長和這兩個研究所顧問。費孝通稱他“使中國的社會學研究獲得新生”。
杜任之是第五、六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民盟中央委員、中央?yún)⒆h委員會委員。1988年11月27日去世,享年83歲。
文人特別黨員的特點,是他們作為文人在社會上或某個領域里有很高知名度,作為黨員則是低調、低調、再低調,低到身為大事件的重要參與者,世人卻不見其影、不聞其聲。有人推測,一些他們曾發(fā)揮重要作用的事件已無法還原。他們入黨幾十年,不論身處何種境遇都矢志不渝,當紀之,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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