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分別開上了尼桑軒逸、大眾朗逸、?？怂?、吉利。村里年輕人十有八九都買了私家車，檔次一般在十五六萬元。每隔幾天，他們就會開車半小時去一趟新鄉(xiāng)市區(qū)，和家人朋友一起購物、餐飲、唱KTV。平時也愛網(wǎng)購，快遞公司朝劉莊蜂擁而來，女青年喜歡服裝和美容、減肥產(chǎn)品，男青年喜歡手機、電腦和ipad。

他們分別畢業(yè)于南昌大學、河南師大、省經(jīng)貿(mào)職業(yè)學院、省電大、平原大學。這一代除了個別高中畢業(yè)生，都是大學畢業(yè)，然后回到劉莊發(fā)展。有在外面工作的，沒有在外打工的。

李博年薪四五萬元，劉超年薪4萬元。劉莊人實行工分年薪制，一個工作日最高男20分、女17分。另外還有月獎金、職務承包任務獎金和公共福利。年薪一次性發(fā)放是在臘月廿一，財務開條，銀行結(jié)算，由全村300多戶的戶主統(tǒng)一領(lǐng)取?；丶以俜峙?，一般是兩代人誰掙的歸誰。

5個小伙子都已于25歲前完婚，多數(shù)已當爸爸。他們都和長輩住在別墅，爺奶住一樓，父母住二樓，他們住三樓。小兩口一日三餐吃老伙兒的，養(yǎng)孩子也簡單，只用花錢送到新鄉(xiāng)市、七里營鎮(zhèn)、小冀鎮(zhèn)上一些輔導班。

上班之余，開車、釣魚、下棋、打牌、打籃球、玩茶藝、上網(wǎng)看新聞看大片。最嗨的是村團委每周一三五晚上舉辦的廣場卡拉OK，劉超握著麥克風，吼出汪峰的《北京北京》、信樂團的《北京一夜》……他唱著北京，卻不羨慕大都市。看見城市嘈雜、堵車、霧霾、排隊的景象，想到同齡人就業(yè)、供房、育兒、升職的煩惱，他說一進市區(qū)頭都疼了。至于飆車揮霍打架，他說：“那是都市專利。”

“你幸福嗎？”這個提問現(xiàn)在有點幽默，卻引人回味——豐衣足食，自由舒暢，不愁就業(yè)，工作安定，沒有打工心態(tài)，沒有社交冷漠，不憂慮，不壓抑，生活消費已達都市水準，鄰里親情還是田園牧歌，過一種踏實、溫暖、富足的日子……他們一個一個真誠地回答：幸福。幸福。幸福……

就在這時，記者看到，年輕的面孔籠罩上了一抹令人熟悉的光芒——這是父親的光芒，這是祖父的光芒，這是史來賀的光芒。

擔心是多余的。這些健壯質(zhì)樸的年輕人，生在劉莊，是他們的命運，沒有個人家庭生活的壓力，卻有整個村莊前途命運的重任。

劉莊的年輕人，不是團員就是民兵，都有組織。除了崗位技能的培訓班，更有傳統(tǒng)教育的必修課。當年那一段艱苦卓絕的創(chuàng)業(yè)史，如今只能從展覽館的黑白照片上依稀看到了，然而，史來賀高大身影后面那一幅背景，就是劉莊后代骨血孕育的土地，就是來之不易的幸福源頭?；蛞呀?jīng)種下，今天的兒女仍像昨天的前輩一樣，辛勤耕耘，努力工作。廠里一說有任務，村里一旦下號令，這些骨骼已經(jīng)長硬的時尚青年，立刻就變成了一群義無反顧的勇士……即使掉在福窩里，即使住在別墅中，他們畢竟是劉莊的孩子，畢竟是史來賀的傳人。

修飛還記得走過史家門前總聽到一聲叮囑：“小飛好好學習啊！”

清達還記得小時候撲上前喊：“老史爺爺！”

劉超還記得老史爺褲腿一挽坐在馬路牙子上喊他：“超！”……

2003年，他們的“老史爺”倒下了。

十屆全國人大會議，史來賀不得不請假了。春節(jié)剛過，他在村民大會上正講3年規(guī)劃時，突然劇烈咳嗽，伴有發(fā)燒。家人好不容易將他送進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他氣得不準世領(lǐng)進病房：“家里生產(chǎn)不讓我管，把我弄到這兒來干啥？”醫(yī)生診斷，他的肺疾尚未深入膏肓，但是身體嚴重透支，尤其在晚年，奮力拔高的超重負荷，晝夜兼程的殫精竭慮，體力漸漸耗空，已經(jīng)無法手術(shù)。

4月初，轉(zhuǎn)回新鄉(xiāng)市中心醫(yī)院。他在病房又打電話又開會，反復講劉莊三件大事：一是到2005年，實現(xiàn)華星藥廠青霉素原料藥萬噸產(chǎn)量，劉莊年產(chǎn)值達10億元以上，上交稅金達1億元；二是建好400套村民別墅；三是劉莊建成現(xiàn)代化農(nóng)村還有一段路要走……對個人家事，他卻只字未提。直到體力衰竭，聲音微弱得要靠身邊的村黨委副書記劉名宣一句一句轉(zhuǎn)述，他還與村委會副主任通電話，問村里生產(chǎn)是不是正常，群眾心情是不是穩(wěn)定，說：“停兩天，我就回村了……”小兒子世會來探望，他催世會走：“回去把廠里工作搞好，別惹爸生氣，這兒有醫(yī)生……”世會是一路哭回劉莊的。

4月14日下午，史來賀突然休克，搶救一個多小時不見好轉(zhuǎn)。然而在返家路上，奇跡出現(xiàn)了：剛?cè)雱⑶f地界，一度驟停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快到家門口，心跳趨向正常……在劉莊度過的最后10天，他把呼吸機的金屬插管咬得格格響，直至咬扁——他想說什么呢？

4月23日19時，意識清醒的他，頭動了動，竭力想張嘴睜眼。世領(lǐng)雙手捧著他的頭，淚如雨下：“爸，你要交代的事我知道了，我一件一件對你說……”他拼盡余力，聽世領(lǐng)講完劉莊三件大事，幾分鐘后，就沉入了平生從未有過的久久歇息……

那個時節(jié)，正是非典猖獗之際，疫情危急，路斷人稀。按照有關(guān)規(guī)定，4月30日在劉莊大禮堂門前舉行的追悼會，嚴格控制在400人以內(nèi)。

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從北京打來電話，對史來賀同志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對親屬表示誠摯慰問。從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到基層單位送的800多個花圈，層層簇擁，淹沒了禮堂門前的廣場，向著劉莊村魂，向著中國村魂，致哀，致敬！

覆蓋黨旗的靈車緩緩開動，老史在親愛的劉莊徐徐轉(zhuǎn)了最后一圈。村民們守在他每天與大家談笑風生的馬路邊長呼慟哭，正在藥廠上班的職工們趴在車間窗口流淚向他揮手。條條村街都空了，男女老幼互相扶攜涌向村口，追著漸漸遠去的靈柩，聲聲呼喚老書記，淚眼模糊，凄泣悲號——“50年了，老書記是為咱劉莊累死的呀！”

出村道路兩旁，一夜綻開的素白紙花，飛雪一般遮覆了綠樹。通往新鄉(xiāng)市殯儀館的一路上，沿途七里營、小冀、翟坡和新鄉(xiāng)市郊的一二十個村莊，路旁佇立來送老史最后一程的人成千上萬……

史來賀的骨灰，一部分撒向了剛剛抽穗的青青麥田，一部分埋入了劉莊的泥土。他去后第一個春節(jié)，許多人家的第一碗餃子，都端到了小柳樹旁的墓地；一連3個春節(jié)，許多別墅都不貼紅對聯(lián)。每個忌日，每年清明，村民都用鮮花供品祭奠他，連附近賣燒餅的外村人也拜謁他。百姓們依舊一遍遍與他嘮家常：老書記，你關(guān)心的俺家孩兒，他上大學了，來給你說說；老書記，俺家娶兒媳婦了，往后你甭操心了……

50年的日子像星星一樣稠，老支書的遺澤閃閃爍爍遍布天空。

天幕上那一片巨大的空白，能用什么充填呢？

光芒。只有光芒，能使天地重新豐盈，能使生機重新飽滿。

太陽當空，光芒普照!